母亲终于挂掉了电话。
我一直没吃晚饭,饿着肚子,最后还是没把表填完。
后来,母亲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不好,话里话外指责着我的不懂事。她没有问过我一句有没有吃饭,累不累。只是淡淡的说着,今天弄不完了,明天再说吧。记得叫你姐姐早点睡觉。
然后,就轻飘飘的挂掉了电话。
我盯着已经黑掉的屏幕,上面映出我模糊的影子。因为看了过长时间的电子产品,眼睛已是一片酸涩。
太久没有进食,胃里空荡荡的,像被一只手攥住了胃袋,揉成了一团粘在一起。因为低血糖,我趴在桌子上,连坐起身的力气和欲望都没有。
心脏还是一顿一顿的疼,无法呼吸,像是被寂静无声的深海所包围。
过去糟糕的记忆都不受控制的浮现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从没看过我?
为什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却要成为姐姐的附属品…
如果没有许念安,母亲只有我一个人可以选择,她会尽全力托举我吗?
我想,大概会的吧。
可惜,她不需要我。
她已经有了一个足够优秀的存在。
对于我,她有别的规划。
“你也该放弃了。”
“我们家的资源就这么多,供你姐姐一个已经很了不起了。谁的能力强,谁就能得到更多,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
“你要学会接受,许念初。”
这是她给我的梦想所下的定义。
可我真的不算差啊。
从我们8岁时第一次参加比赛开始,许念安第一,我第二。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多年。
我一开始还会不开心,会偷偷的闹别扭,为自己的努力打抱不平;但后来随着许念安的水平像坐火箭一样上升,我们的差距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大,渐渐的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真心为她的天赋所赞叹。
因为我知道,许念安的第一,不是普通的第一。她不仅是小城市的第一,省里的第一,甚至可能是全国的第一;而我得第二只是因为,我真的只配在这个城市的同龄琴童里拿第二。
一个名次的差距,看起来很小,其实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我只是比大多数的孩子们要再认真些,喜欢些,仅仅如此。
许念安让我很早就明白,我不适合走这一条路。
天赋平平的孩子,学得再久也无法创造奇迹。因为喜欢,我还是学了近十年的小提琴,考完了最高级,拿到了一纸证书。
可我并不想把一张无谓的纸作为我学习音乐的尽头。
我不甘心。
我也想像姐姐那样,留下点什么。
虽然做不到像她那样,在11岁就演奏一整场音乐会的程度,但至少也想好好的告个别。
于是在初二时,我找到了最后的目标——市里的协奏曲比赛。
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型比赛,也不算专业,基本上都是些初高中的业余学生参加,音乐学院的孩子们连刷简历都不会来的半吊子比赛。
最吸引我的地方是,第一名可以在音乐会上和交响乐团合作。虽然只是一个很水的乐团,对我来说已经是无上的幸福。
我想赢。
我想跟那些我仰望的人一样,站在指挥的旁边,万众瞩目,奏响自己的乐章。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连续参加了两届,大概都是重在参与的心态。
第一次,准备的并不充分,再加上紧张出了不少错,连名次都没有。
第二次,那时侯我刚开了一首新的协奏曲半年,拿到了第叁名。
这一次,我想用同样的曲目,全力以赴。
如果再过一年,我就不再符合少年组的年龄要求,而青年组的竞争更加残酷,可能性基本就是0了。
这意味着,高一的暑假,是我最后一次的机会。
也是我唯一一次,如此渴望能得到第一名。
我想好了,等我赢了,在站上那个舞台后,就把小提琴彻底收起来,专心念书。
到时候,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指挥的手势在余光里挥动,各个乐器的首席都等待着我的旋律,台下熙熙攘攘的观众,他们都在看着我,倾听着我的呼吸。
那将会是属于我的时刻。
我的梦想,它会实现的——
至少,我一直这么相信着。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姐姐和老师,她们都觉得很有希望,毕竟我的水平在业余的学生中算是很不错的了。
我相信我的老师,尽管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留洋背景,远比不上姐姐的老师资历深厚,收费也便宜很多。
可是她对我很好,很上心,这就够了。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打磨着同一首曲目,每天趁课间和吃饭的时间,偷偷溜到音乐生们的琴房里练琴;到了周末再跟老师上课,在家可以练的比平时更多些。
许念安帮我借来一本分析乐曲结构的书,她说会对我的演奏有帮助。
我还带了一个mp3去学校,下载了不少名家的录音,对着一点点的分析自己的缺点。
可母亲却一直不支持我的想法。
特别是我中考失利后,她把一切归结于小提琴身上
她觉得,在考完级,拿到所谓的结果后,就差不多得了。
不要想太多。
我说,我只是想赢一次比赛,给这段十年的旅程画上一个句号。
母亲说,你为什么就是不知道轻重呢,你现在的人生如此宝贵,为什么不用在“该做的事”身上?
可是妈妈,到底什么是该做的事情?
妈妈,我不想为了一纸证书来结束音乐的学习。
妈妈,课业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这是我唯一能宣泄烦闷的方法,你为什么要夺走它。
妈妈,我不是机器人,我不想我的人生只是成绩单和考级证书。在每天从早到晚的课后,我也想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用来做我喜欢的事情。
妈妈,我会悲伤,会寂寞;我会失望,我会迷茫。
母亲从未把我的话听进去。她说她给我报了暑假的衔接班,让我在假期也不要休息,尽可能的在高一就分进最好的班级。
暑假的时间很紧,每天做不完的试卷和习题。可我不想放弃,依然坚持每天抽空练习。
我并不慌张,一年半的准备时间,让我不用突击练习,也能保持一个不错的水平。
比赛那天,我请了假,自己坐着公交车去了赛场。今年的比赛似乎比往年更随便些,甚至都不是音乐厅,而只是一个大型的阶梯教室。
我在外场找到一个角落,仔细的调好琴弦,给弓毛均匀的抹上松香。
从门缝里透出其他选手的乐音,老实说,没有听到特别出彩的。
内心紧张又雀跃,我默默的深呼吸着。
这次,可以让我如愿吗?
当我准备朝后台走去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寒意从我的脊背窜起——
我看到了许念安。
她穿着一袭紧身的黑裙,背着琴盒,像是不认识我一样,从我身边走过。
夏日的空气骤然冷却,像是一盆冰水把我浇了个透,我的后背发凉,鸡皮疙瘩一颗接一颗的冒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