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澜俯身,轻轻的将永河从地上扶起,然后,坐到了石桌旁。她沉默的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辛辣的酒液划过咽喉,眼前竟变得模糊起来。再次斟了酒,她敬向顾非凡的方向,“今天是你孩子的忌日,表哥难道不悼念一下吗。”话音方落,她将杯中酒缓缓倒入脚下泥土之中。
顾非凡无声的在她对面坐下来,修长的指紧紧的攥住手中酒杯,半响的沉默后,才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飞澜苦笑,似乎并不太想去回忆那段不堪的回忆,但她想,顾非凡有知道的权利。“大军赶赴边塞的途中被敌军突袭,为了逃命,公主从战马上摔下来,小产了。”飞澜仰头,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一双眸子却是空洞一片的,那个时候,生死一线,她们能存活下来,已属不易,太多鲜活的生命留在了风沙大漠,其中就包括那个尚未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视线越来越模糊,飞澜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她再次举起酒杯,却突然被顾非凡按住了手腕,低沉的声音中依旧有淡淡的关心。“你身上有伤,别再饮酒了。”
飞澜笑,墨眸中闪动着莹莹流光,而后,一把甩开他的手。“拜顾相所赐,一点皮肉伤,还死不了人。”
“飞澜……”顾非凡微叹,刚要开口,却被她打断。
“顾相,今日叨扰太久,下官与公主也该告辞了。”飞澜起身,用力扯起酒醉的永河,向园外走去。
回府的马车中,永河昏睡不醒。飞澜空洞的目光淡淡散落,她想,这样也好,醉了总好过清醒的疼痛着。
暮色四合之时,下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飞澜孤身坐在院落中,如牛毛般的细雨,一丝丝钻入碧色锦袍中,贴在她细腻的肌肤之上。苍白的小脸微扬起,雨水和泪水胶合着落下。
耳畔回想着金戈铁马的叱咤声,六年前的一幕又一幕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与三藩王的第一场仗,整整打了一天一夜,她从战场上回来,腹中突然一阵刺痛,眼前一黑,就从战马上翻滚下来。
“飞澜!”风清扬飞身上前,一把接住她,将她抱入营帐中。
飞澜很快就醒了,侧头看向坐在榻边的风清扬,他一脸凝重,两指依旧搭在她腕间。
彼此间是长久的沉默,气氛说不出的诡异。许久后,他才再次开口,沙哑的声音,微微发颤。“飞澜,你知不知道……”
“嗯。”未等他将话说完,飞澜便闷应了声。她眸光些微的涣散着,容颜苍白淡漠,手紧贴着平坦的小腹,压抑而隐忍着。又是良久的沉默,她看似平静,内心却惨烈的挣扎着,最后,归于平静。
她合起明眸,干裂的唇片轻颤,“替我准备药,将孩子拿掉吧。”
“你们说什么?”一道厉声响起,帐帘突然被人从外掀开,永河脸色惨白,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公主,你刚刚小产,还是去休息吧。”飞澜的声音异常平静。
永河跌坐在床边,失去血色的双手紧握住飞澜的手,泣声道,“飞澜,将孩子留下来吧,我不想你像我一样经历丧子之痛。”
飞澜淡漠的摇头,“大战在即,身为主将,难道我能躲起来生孩子吗?他会拖累我们的。趁着他尚未成型,将他拿掉吧,我就当,他从来不曾存在过。”她的声音平静的近乎无情,只是一双眸子,空洞的可怕。
“不,不要拿掉他。飞澜,这些天,我夜夜都噩梦连连,孩子的哭声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着。我真的很痛苦,飞澜,求求你将他生下来吧,他以后就是我的孩子,是属于我的孩子……”
时隔六年,永河的哭声与风清扬的叹息声似乎还响在耳畔。她对永河一直心存感恩的,是永河在最关紧的一刻,保住了无忧的命。
头顶的天空,突然晴朗了。飞澜抬头,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色大伞。永河身着艳丽裙衫,显得脸色更苍白了。
“公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飞澜温声问道。
永河摇头失笑,用指尖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你知道我酒品一向不好,昨夜怎么了?我竟完全记不得了。飞澜,我有没有丢脸?有没有说错话?”
飞澜摇头,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没有,你昨夜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在昏睡。我让逸云熬了醒酒汤给你。”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独自坐在这里淋雨,心情不好吗?”永河担忧的询问。
飞澜侧头看向东方天空,天边已显出一片鱼肚白。“没什么,只是心中烦闷而已。”
“快进屋将湿衣服换掉,小心感染风寒。”永河撑着伞,两人并肩向卧房而去。飞澜刚刚换了一身干爽的锦袍,便有小厮前来禀报,宫中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外,来者是怡景宫蝶妃娘娘的内监。
“奴才参见慕容将军,我家娘娘请将军入宫一叙。”
“宫规严谨内臣与后宫嫔妃接触,不知蝶妃娘娘召见驸马有何贵干?”永河蹙眉问道。
“回禀公主,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将军随奴才前去,不就知道了吗。”内监躬身,赔笑道。
飞澜起身,云袖一拂,温声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飞澜……”永河眸中现出忧心之色。
“无碍,蝶妃娘娘不过是找我叙旧而已。”飞澜安慰的一笑,随内监离开。
怡景宫中,飞澜坐在偏殿中饮茶,她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时辰,蝶妃还未现身,飞澜倒也不急,悠哉的品着清茶。
“蝶妃娘娘到。”随着小太监尖锐的一声喊,蝶妃一袭华美宫装,在侍女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偏殿之中。
“让慕容将军久等了。”庄晓蝶声音娇媚。
“娘娘严重了。”飞澜起身,缓缓而拜。
“坐吧。”庄晓蝶一拂云袖,坐在了软椅之上。“慕容将军莫怪,只因皇上昨夜留在了怡景宫,皇上折腾了一夜,本宫侍寝实在辛苦。”庄晓蝶俏丽的脸蛋上浮起一抹绯红,红唇嘟起,却难掩得意炫耀之色。
飞澜低头饮茶,面上不温不火,只淡淡说了声,“恭喜。”
此时,有宫女捧了盆栽,双手捧在蝶妃面前,瓷盆中,是一盆盛放的双色菊。蝶妃拿起水勺,盛了清水倒入盆中。她倾身上前,深吸着花香,唇角得意的上扬。
“蝶妃娘娘找飞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飞澜淡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