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无忧笑着点头,扯着君洌寒下床。
“急什么,朕还要去上朝,你先用早膳,朕下朝后就陪你出宫。”君洌寒在侍从的服侍下梳洗更衣,然后离开。
飞澜陪着无忧用膳,许是太兴奋的缘故,他只吃了些粥,然后就坐在桌案前,双手托腮,定睛瞧着殿外,只等着君洌寒下朝。
“还没到下朝的时辰,急什么。”飞澜端了杯清茶递给无忧,让他润口。无忧百无聊赖的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他嘟着小嘴巴,嘀咕着,“我已经很久没出宫过了,宫里虽然大,可是真的很闷。你没回来的时候,后宫的女人隔三岔五就来烦我,后来还是爹下旨,不许他们靠近我。”
飞澜嘲弄的笑,随意的把玩着指尖的茶盏,“她们是来巴结你的,你倒是一点也不给那些娘娘们面子。”
“烦还烦不过来。”无忧哼哼了句。而此时殿门处晃过一道明黄的身影。
“什么事又惹朕的皇儿心烦了?”君洌寒笑着走进来,身后跟随着徐福海。
“老奴参见娘娘,参见中州王。”徐福海躬身施礼。
飞澜淡笑,算作回应,反倒是无忧轻摆了下手,皇子殿下的架势十足,“徐总管不必多礼。”
“爹,我们可以出宫了吗?”无忧跑过去抱住君洌寒的腰身,扬着小脑袋看他。
“嗯,徐福海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朕换身衣服就陪你出去。”君洌寒笑着,将他抱了起来。
“爹爹最好。”无忧欢快的笑,在君洌寒脸上啃了一口。
飞澜将父子二人一直送到宫门外,又千叮万嘱了一阵,君洌寒笑她越来越啰唆了,不过出宫一日而已。飞澜失笑,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前脚刚刚送走了这对父子,她刚回到广阳殿,后脚,永寿宫的大太监就派人来请,说是太皇太后召见。飞澜自然是不想去的,庄氏召见她,绝对没有好事,可她不去,又没有推脱的理由。毕竟,这后宫还是庄氏的天下,只要她深处后宫之中,无论有无名分,都不能无视这位太皇太后。
她在大太监的带领下进入了永寿宫,算来有尽一载的时光没见到这位太皇太后了,她苍老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整个人都走了样子,虽然眸子还是犀利的,却看得出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谓岁月不饶人,大抵便是如此吧。
飞澜屈膝跪在庄氏面前,敛眸不语,不卑不亢的气质,即便是庄氏都有些欣赏,只可惜,她是前朝的后裔,又是皇帝的心尖,也不能怪她容不下她了。
“你就是皇上藏在宫内的女人?嗯,这摸样倒是像极了已逝的淑妃,难怪皇上对你格外疼宠。”庄氏率先开口,话音中还夹杂着咳声。她明显是在故意装糊涂。
庄氏装糊涂,飞澜所幸也装傻充愣,躬身一拜,回道,“承蒙皇上疼宠,民女受宠若惊。”
庄氏不语,目光看向一旁嬷嬷,示意她准备为飞澜验身,那老嬷嬷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只是,她尚未返回,永寿宫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万福金安,寿与天齐。”清嫔俯身跪拜,堆了一脸的笑靥。
“你来做什么?”庄氏冷下脸色,对于清嫔的倒戈,她十分憎恶。
清嫔起身,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羹汤,递了过去,“臣妾听闻太皇太后病了,特意吩咐御膳房熬了这碗药羹,这是臣妾娘家祖传的秘方,清肺止咳疗效显著。”
庄氏淡漠的扫了她一眼,“放下吧,你的心意哀家领了,没什么事儿便回吧,别在哀家面前晃来晃去的,碍眼。”‘
清嫔一笑,躬身退到飞澜身边,故作吃惊道,“这位,这位就是如今住在广阳殿内的妹妹吧,倒是本宫疏忽了,皇上命本宫掌管六宫,本宫却连妹妹何时入宫都不知晓。”清嫔说着,顺势牵住了飞澜的手,暗自像她使了眼色。
“妹妹若无事,便去本宫的宫中坐坐,我们姐妹也好熟稔,将来才能一同服侍好皇上。”
飞澜转瞬便明白了清嫔的用意,她是打算将她带离这是非之地。“姐姐一片好意,恭敬不如从命。”
清嫔精明,可庄氏也不傻,清嫔的小伎俩在她面前,可谓是班门弄斧了。庄氏一笑,开口道,“你来的正好,如今皇上将六宫的实权交在你手中,你可谓是这后宫之主了。”
“太皇太后折煞臣妾了。”清嫔俯身又是一拜。
庄氏拜了下手,“你也不必自谦,哀家觉得这事你在场反而更好。”她说罢,猛咳了一阵,而后指尖指了下飞澜,“这女子是皇上从顾非凡的庄园中带回来的,容貌与淑妃相似,皇上便看上了。哀家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说什么,只要她身世清白,洁身自好,哀家也不反对她留在宫中侍奉皇上。”
庄氏的话让清嫔一惊,她很快便明白了这位太皇太后的意思,原来,她是想以不洁之名将飞澜赶出去。
“来人,还不替姑娘验身。”庄氏迫不及待的出声吩咐。
“太皇太后,此举不可。”清嫔一急,侧身挡在了飞澜面前。她心中清楚,这女子可是帝王心尖,若如此便被庄氏赶出了宫,皇上必要责怪她办事不利。如今,清嫔保飞澜,就等于是保自己。
“清嫔,你是想违逆哀家的旨意吗?”庄氏冷下脸色。
清嫔扑通跪倒在地,急切道,“太皇太后明鉴,这姑娘在广阳殿住了有一段日子,皇上血气方刚,又怎么会不宠幸。若太皇太后以此为由,对她实在是不公平。”
庄氏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之上,咳声断断续续。“皇上命你掌管后宫,难道后宫的规矩你不清楚吗?皇上宠幸妃嫔是要记录在册的,这女子,既无名分,又无侍寝的记录,若是不洁之身,便是她自己不自尊自爱,这样的女子,如何能留在后宫服侍皇上?只会有辱皇室。”
“太皇太后……”清嫔泣声呼喊,这庄氏分明是强词夺理,一个柔弱女子,若皇上强要,她又如何逃得过呢。
“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庄氏怒斥一声。几个嬷嬷丝毫不敢怠慢,粗鲁上前,架住了飞澜双肩。
上一次的屈辱仍历历在目,飞澜浴火重生,自然不会再一次束手就擒。她施展内力,挣脱开肩上制衡的手臂,几个嬷嬷被突然起来的内力所伤,纷纷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着。
“你放肆!在哀家的寝殿内也敢动手。”庄氏气的不轻,咳声不停,雪白的绢帕上染了点点血迹。
飞澜高傲的立在原地,面容清冷,唇角扬着嘲讽的笑。“太皇太后想知道我是否是清白之身,倒也不必验身那么麻烦。”她说罢,缓缓的掀起衣袖,雪白的玉臂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而玉臂之上,嵌着一颗血红的朱砂痣。
“守宫砂!”庄氏一惊,手掌缓缓的握紧,这一次,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吃惊的不仅是庄氏,还有清嫔,任谁也无法想象,帝王夜夜拥她入眠,却仍是清白之身,他究竟有多爱她,才会一直隐忍着自己,顺从着她的心意。
飞澜轻放下衣袖,唇角含着讽刺的笑。“太皇太后许是误会了,民女与皇上发乎情止乎礼,并无苟且之事,民女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皇上,若太皇太后想将我赶出宫,民女豪无怨言。”
庄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飞澜的话几乎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若她没有足够的理由就将慕容飞澜赶出宫,皇上自然不会依从,他们祖孙的关系本就不和睦,若因此闹僵,对她没有半分好处。她一个将死之人,自然是什么都不怕,君洌寒再不孝,也不会对她这个祖母下手,但难保她死后,君洌寒不会对她的族人下手。
“你的身份的确低微,即便是皇上疼你,最多也册封个贵人,就和皇上的生母一样,最终也只能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为了登上皇位,皇上吃了多少的苦,这些苦难会在你们的孩子身上重新经历,你希望这样吗?你仰头看看,这宫外的天空是什么样子?那不是你向往的吗?”威逼不成,庄氏改为怀柔政策,那可真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
飞澜冷哼了声,庄氏还真会装糊涂,明知她是慕容飞澜,明知她渴望自由,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怂恿她离开,她真的渴望宫外自由的天空,可是,呵,庄氏在后宫太久了,这后宫中的权势利益磨灭了她的感情,否则,她又怎么会不懂,作为母亲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只要无忧在宫中,她哪里也不会去,她不会离开无忧半步,这一次,她一定要守护着无忧长大。
“太皇太后多虑了,民女身份卑微,自然不配生下皇嗣,请太皇太后放心,民女很有自知之明。”飞澜不急不缓道。
一旁,清嫔再次大惊失色,慕容飞澜的言下之意,就是不会为皇上生孩子了,皇嗣体大,若太皇太后当了真,以此为要挟,那可就麻烦了。“姑娘不可妄言,皇嗣体大,宫妃的职责就是为皇上开枝散叶。”
“皇上已经有中州王了,他不需要别的孩子。”飞澜美眸微眯着,眸中透着微微的寒光。
“可中州王是私生啊。”清嫔口快的回道,可是,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毕竟,无忧是慕容飞澜亲生。
果见,飞澜变了脸色,她看着她,眼神冰冷的如同利刃,恨不得将她万箭穿心。清嫔踉跄的后退了两步,生怕飞澜发难。然而,未等飞澜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冷怒的男声。
“清嫔可否将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清嫔回头,只见君洌寒一身藏蓝锦袍,冷冽的眸光正落在她身上,她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哭嚷道,“臣妾一时口误,还望皇上恕罪。”
“口误?”君洌寒冷然一笑,眉宇间透着邪气与冷气。“不,你倒是提醒了朕,无忧的确需要一个身份尊贵的母亲。”
清嫔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上,对君洌寒的话却是一知半解。而后,见他轻摆了下手,道,“退下吧,朕想单独陪伴皇祖母。”
“臣妾遵旨。”清嫔总算松了口气,随同着殿内是宫女太监一并退了下去。
君洌寒侧头看向身侧飞澜,目光变得温情柔和,“回广阳殿等朕。”他的语气同样是温润的,给人一种坚定的力量,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他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飞澜漠然,向庄氏微微一拜,而后转身离去。
殿内只留下祖孙二人,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庄氏不停的咳声在殿内回响,听起来有几分慎人。
君洌寒来到庄氏身侧,端了杯茶递过去,“孙儿听闻风清扬开的药方,皇祖母一直不曾服用,难道怕孙儿加害皇祖母不成?”
庄氏哼笑,接过他递来的温茶,饮了一口润喉,“哀家时日无多,皇上此时害哀家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你是聪明人,不过做没有意义的事。”
“皇祖母同样是聪明人,又何苦做没有意义的事。您应该知道,对于飞澜,孙儿是绝不会放手的。”君洌寒温雅一笑,一挑衣摆在庄氏身旁坐了下来。
庄氏同样在笑,同样的深不可测,这个孙儿的身上,隐约有祖皇的影子,霸道隐忍,他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的了。可庄氏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犯不可饶恕的错误。
“看来,你是一定要将慕容飞澜留下了。”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庄氏将手中的杯盏放在桌案之上。
“不仅如此,朕要册封她为后。”君洌寒不急不缓的开口。
“不行。”庄氏斩钉截铁道,情绪有些激动,竟将桌案上的茶盏推翻在地,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大殿内格外突兀。这的确有些出乎庄氏意料,她没想到君洌寒居然想将飞澜扶正。
“皇上真是糊涂了,难道你不知道慕容飞澜的真实身份吗?她是前朝后裔,她会毁了大圣朝的!”
“澜儿并无报仇之心,若她想,朕早就死在她手中了。”君洌寒淡漠的回道。
庄氏叹息,摇了摇头,“如果她要的更多呢?她要的或许不是你的命,而是圣朝的江山呢?你也要双手奉上吗?”
君洌寒一笑,几乎毫无犹豫的回道,“是。”
他话音刚落,庄氏扬手一巴掌挥了过来,好在君洌寒躲闪及时,庄氏只触碰到他一片衣角。君洌寒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眼神都是冷的。
“你这个不孝子孙,祖皇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你就拿来讨好一个女人吗?你对得起祖先吗!”庄氏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面上,伴随着剧烈的咳,雪白的绢帕上,染了大片的鲜红。
君洌寒眉心紧拧着,但还是蹲下身子,伸出手掌为庄氏抚摸着后背。庄氏的气息稍稍平稳,便被她一把推开,“给哀家走开,你这个不孝子,你对得起黄泉之下,你的祖父与父皇吗?是先皇看错了你。”
君洌寒神情冷黯,他半跪在庄氏面前,“其实,孙儿一点也不想做这个皇帝,是父皇说,做了皇帝才可以保护最爱的人。可是,孙儿做了皇帝,才发现帝王有太多的顾及,为了这个江山,我伤她太多,我不想再继续下去。”
庄氏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君洌寒的头,祖孙二人从未有过的亲近,“洌寒,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继续走下去,身为帝王,你的责任就是守住圣朝江山。如今,顾氏一族已亡,我庄氏外戚也被你掌控,只要收复了豫南王,这个江山就太平了,洌寒,你走到今天不易,千万别犯糊涂。”
君洌寒若有似无的叹,在庄氏面前低下了告退的头颅,“皇祖母可知当日庄氏一族因何而崛起?”
他的话让庄氏一愣,“孙儿想说什么?”
“当年皇祖父为了巩固江山,迎娶重臣之女,后宫三千佳丽,他渐渐的冷落了发妻,所以,皇祖母倾心于权势,开始为母族谋划,如此,便有了庄氏的外戚干政。”
他的话,一字一句好似刺在庄氏心口,疼的难以喘息,“还说那些做什么呢,都是些陈年往事。”
“可是,皇祖母可否想过,祖父何其精明,他为何要纵容着您的所作所为?这个理由,皇祖母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庄氏一笑,苍白的脸上多了几丝红润的色泽。她当年任性妄为,不过是想要看看他究竟有多爱她,而他真的证明了一切。“祖皇是了解哀家的,他知道哀家要的并不是江山。”
“澜儿要的也并不是江山。”君洌寒急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