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宁回答:“是。”
“休息的客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随小僧来。”
“有劳师傅。”
朱嘉宁和苏云清有说有笑地入了山门,这承恩寺虽然不大,但寺中有一方湖泊,冬日结了冰,光可鉴人。湖心有亭,谈笑声一阵阵地传来。
“昨日进宫,路过知政殿旁的甬道,不小心看到了朝臣。梅首辅真是抢眼,年轻,长得又好看,气势迫人,我看旁边那些个当了几十年官的老臣,都被他压得死死的。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气,可以做他的妻子。若是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梅阁老你就别想了。瞧张雅南平日不可一世的样子,自诩是个才女,不屑与我们为伍。现在不是还落个灰溜溜离开京城的下场?”
“还有那个甘欣,心比天高。她爹不过是个甘氏的破落户,自己长得那副丑样子,还妄想嫁给当朝首辅。现在,还得乖乖地找个小官嫁了。”
“要我说啊,梅首辅咱们就别肖想了,小潘将军和小晋安王也是一表人材。可惜小晋安王娶了皇太后的妹妹,没我们什么事了。”
“宋追也不错。虽然他不笑的时候要吓死人,但是大内第一高手,百万禁军总教头这个头衔说出去,也很威风凛凛呢。”
“最惨的是清河郡主。我听说啊,土默特部要人去和亲,皇太后都定下是她了。你们想想看,土默特部居无定所,王庭就是几个帐篷。兄死了,弟弟可以娶嫂子,父亲死了,儿子可以娶继母。简直就是一群蛮夷,哪有半点礼义廉耻。”
“现在土默特部的那个大汗已经四十多岁了,都可以做清河郡主的爹了。他的大儿子比郡主年岁还大,往后郡主恐怕逃不了事父子二人为夫的命运。”
朱嘉宁脸色越听越白。她本就不是京城出生长大的,名为郡主,是皇室中人,还是被这些京城的贵女所排挤。她扯了扯苏云清的袖子,不欲生事,正想从湖边走过去。
怎料,湖心亭里的人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她们,叫起来,“哎呀,这位不是清河郡主吗?”语气里非但没有半分敬重之意,反而有些揶揄。
话声落,几个人从湖心亭走出来,为首的一个年轻女孩子,相貌十分出众,朱唇皓齿,明眸顾盼。她外披撒花的红色披风,上等的狐毛镶边,一整套金镶玉的头面,盛气凌人,半点没有来寺中吃斋礼佛的觉悟。
其余的几个女孩子大都跟她年龄相仿,妆扮相似,想来平日是玩在一起的闺中密友。
“荣安县主。”朱嘉宁见礼。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太后邀请的人里,居然有出自文圣皇太后母家的王亭羽。文圣皇太后如今主要在京城外的北郊行宫照顾太上皇。她是天顺帝的皇后,本姓王,所以多称呼为王太后。
论地位尊卑,王太后是正宫,要高于上官太后,而且王氏乃名门望族,王皇后的父祖皆位列公卿。这位荣安县主,就是出自高门成国公府。王亭羽自幼相貌出众,家世显赫,平日周围多的是阿谀奉承之人,连公主都不大放在眼里,更别提朱嘉宁这样非京派的郡主了。
“这位是?”王亭羽的目光很快落在苏云清身上。
今日来寺中吃斋,朱嘉宁和苏云清都打扮得很简朴,金玉一概都舍弃了,衣裙也是专挑素雅的。可苏云清是那种越素越能凸显美貌的长相,她的美还在王亭羽之上,王亭羽感觉到了威胁。
“民女姓苏,是郡主的好友。”苏云清自己回答。
王亭羽身后一个高挑的姑娘见到苏云清身无长物的穷酸样,料想她也非高门出身,轻嗤了声。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一些的女子,没有好的家世做依傍,最后也不过落个沦为男人玩物的下场。
“县主!”有个婢女匆匆跑来。
王亭羽的目光还在上下打量苏云清,闻言应了声,那婢女就凑到她的耳边。
“走,我们去看看。”王亭羽面露喜色,也顾不上朱嘉宁和苏云清,带着几个小姐妹走了。
“清儿,我们还是离她们远一点,那个荣安县主很不好惹的。”朱嘉宁提醒道。她顺便说了一下王亭羽的家世,昨日在内宫之中,上官太后就对她礼遇有加。
两人到了客房休息,就等着承恩寺开饭,美美地饱餐一顿。
今日到承恩寺的除了女眷,还有朝官。梅令臣站在大雄宝殿上,与住持方丈互相见礼,然后静坐,谈论佛法。佛法是非常高深奥义的东西,普通人没有一点慧根,别说是谈论,就是听起来都很费劲。
所以除了梅令臣以外,随行的几人都有点昏昏欲睡,又强打着精神。
想来主持方丈也体谅众生疾苦,与梅令臣谈了一会儿,就竖掌道:“阿弥陀佛,阁老年纪轻轻,在佛法上的造诣,却远超贫僧所想,改日再行请教。几位大人风尘仆仆,想必都累了吧?不如先去客房稍事歇息,贫僧这就命膳房准备午膳。”
“多谢大师。”梅令臣起身,随行众人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大雄宝殿旁边有个次间,王亭羽等人都堆在那里,偷偷往外看,看自己心仪的郎君。也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前面的人没有站稳,扑开了门扇,里面的人就像倒豆子一样摔了出来。
大雄宝殿上安静了一瞬,众人面面相觑。胆小的那几个姑娘全都缩到后面去了,抬着袖子挡住脸,不敢见人。只有王亭羽还坐在原地,她看见眼前的那双黑靴子,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香草气味,心跳如捣。她含羞抬头,又迅速低下头。
好像这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说来也很奇怪,从前他虽然顶着人间琢玉郎的美名,但王亭羽也不觉得他哪里特别。可自从他当上首辅以后,每回王亭羽听到父兄在家里谈论他,对他的仰慕就更深几分。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大昌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帝师,权倾朝野。这样的男子,哪个女人不会心生爱慕?恐怕各个都盼着他做入幕之宾。
梅令臣不知这些姑娘是谁,侧头看了眼身后,希望有人能来答疑解惑。
这时,王冕上前,呵斥道:“亭羽,你太胡闹了!”他连忙对梅令臣作揖,“阁老见谅,这是舍妹。大概是昨日受了皇太后的帖子,今日到寺里来吃斋的。舍妹一向贪玩,绝无冒犯之意。”
如今,别说是他们成国公府,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对梅令臣又敬又畏。张祚退阁之后,几位阁臣本还想着为难梅令臣,给他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毛没长全的人,坐不稳首辅之位。毕竟大昌开国以来,能够入阁的,都是年过四十的老臣,没到三十岁就坐上首辅的,前所未有。
谁能想到,没过多久,那些人就或病或告老了,侥幸留下的,也是装聋作哑,再不敢跟他对抗。前次辅家的那几百条人命恐怕还没入土为安呢,谁敢再惹这个活阎王。
梅令臣看到她,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年初入京城的苏云清,也没有怪罪,“原来是荣安县主。”
他的声音犹如金玉相击,近听更为悦耳。而且大概是因为在山寺之中,竟有几分悠远的禅意。
王亭羽立刻仰起头,“你知道我?”
“亭羽!”王冕又喝了一声,“休得无礼。”
梅令臣笑了下,“无妨。县主大名,梅某自是听过。但此为正殿,外男居多,为郡主清誉,还是避让为好。”
身后的那些外男们,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眼神都不敢乱飘。
若不知道梅令臣的为人,真的会被他这种温润谦和的模样给骗过去,以为他对王亭羽有几分意思。但知道他为人的,就会明白,他根本没把这个县主放在眼里,只是冲着成国公府的面子,做做表面文章罢了。就算坐在面前的是个又丑又无礼的小姑娘,他的表现亦会如此。
但王亭羽已经是心花怒放,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裙说道:“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