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皇城不远处的四方馆里稍嫌冷清。平日都是各国的通译往来传递书信, 如今土默特部的使臣住在馆里, 那些通译刚好回家过年。
土默特部的人从街上买了肉回来,到阿勒坦的屋子里喝酒吃肉。几个壮汉围着一桌的酒肉, 一边吃一边抱怨。
“大昌的人吃饭还要用筷子,实在是憋屈。那么点菜怎么够吃?”
“大昌的女人细皮嫩肉的, 那身板太小了, 屁股也不大, 怎么看都不像能禁得起折腾, 生得出孩子吗?大王, 我们真的要娶个大昌女人回去?”
“娶, 自然是要娶。”阿勒坦咬下一口羊腿,“只不过原先定的那个清河郡主坏了名声。我们土默特部也不是捡破鞋的, 自然要跟他们讨个说法。”
“跟那个清河郡主有勾连的,听说是大内第一高手。有机会,我定要跟他比试比试。”
阿勒坦扬起嘴角,“我看你还是省省。记得在西州的时候, 你们几个都败给了梅令臣身边那个男的吧?那人还得喊宋追一声师父。”
屋中一片哗然。
当初梅令臣突然跑来找阿勒坦谈交易。阿勒坦没把他放在眼里,有意为难,就提出只要梅令臣能打败他身边的十个勇士,他们就可以坐下来谈。
梅令臣派了一个叫慕白的出来应战。那男的看起来柔弱,身手却实在了得,把土默特部的勇士都摔在地上,跟闹着玩一样。土默特部的人都很难想象那么瘦的身体里居然蕴含着那么大的力量。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此事都在土默特部流传,慕白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此刻听到,宋追是慕白的师父,自然倍感好奇。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外头已夜深人静,这敲门声显得突兀,屋中顿时安静了一下。wufvnskdlv
阿勒坦努了努嘴,一个土默特部男子起来,走到门边,用蹩脚的话问道:“谁啊?”
“梅令臣。”外面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男子睁大眼睛,连忙回头看阿勒坦。
阿勒坦示意他开门。
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与月色同辉的男子。他身穿鸦羽般的大氅,衬得他越发唇红齿白,眉目清冷。
阿勒坦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梅令臣好像是单独来的,自己跨入屋中,一股肉腥味立刻冲进鼻腔。土默特部的烹饪方式与大昌很不同。他们喜欢吃肉,而且是有些夹生的肉,大快朵颐,贴近自然。
那些围炉而坐的土默特部人连忙让开,好奇地打量这个长得过于好看的男人。
有些人是第一次见梅令臣,不知道他的身份,而有些则领教过他的厉害,跟身边的人谈论上次在西州的经历。
梅令臣敛衽坐下来,看着对面的阿勒坦说道:“大王应该不会忘记,还欠梅某一个人情吧?”
阿勒坦轻笑一声,嘴上不停。那一块炙烤得香嫩的羊腿,滋滋地往下滴油,糊得他嘴边油光发亮,颇有几分狂放的野性。
“宋追是你的人?”阿勒坦含糊不清地问。
“正是。”
“那你来此是为了换掉和亲的人选?”
梅令臣点头。阿勒坦把手中的烤羊腿扔在碗里,把手擦在胡子上,又捻了捻,“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梅令臣靠在椅背上,不慌不忙地说:“看来大王想过河拆桥。”
阿勒坦仰天大笑,“我率使臣团,不远千里来到大昌来,真心求娶一位皇室之女为我们大汗之妻。如今你们大昌选出来的清河郡主私德有亏,损害了我们求亲的诚意,怎么到了梅首辅的口中,成了我阿勒坦的不是了?”
“谁说大昌选出了和亲的郡主?”梅令臣反问,“谁也没说过是清河郡主。”
阿勒坦的笑容敛住,“梅令臣,你少跟我耍花招!”
在旁的土默特部人看到阿勒坦变了脸色,虽然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各个也面露狰狞。
梅令臣就像落入了狼群的羊一样。
“当日你们说要求娶皇室之女为大汗之妻,我朝太后只说考虑,并未答应。而且也没有在任何公开的场合说过,要把清河郡主嫁过去。”
阿勒坦猛然起身,以拳砸向桌面,“这么说,你们是不打算跟我们议和了?”
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那些环绕着梅令臣的土默特部人,纷纷把手按在腰上,作出一副随时要拔刀相向的样子。
梅令臣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大王稍安勿躁。除了和亲,就没有别的办法缔结两国联盟了?我大昌的女子未必适合汗王,宗室之女,必定娇生惯养,娶回去,你们还得小心照顾。而且为人父母者,谁舍得女儿远嫁异国他乡,今生今世再无法回返?若要你们土默特部献一个公主来大昌和亲,你们的大汗也不会愿意。将心比心,和亲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阿勒坦一挥手,侧过身去,“那就没什么好谈了!”
梅令臣也站了起来,负手看着阿勒坦,面露寒色,“你以为我大昌将士真的害怕一战?别忘了,你们现在人还在大昌的都城!我当初以福王为诱饵,助大王平息了土默特部的内乱。大王如今却连退一步的诚意都没有。那就别怪梅某不客气了。来人!”
他话声刚落,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土默特部的人往门外看了一眼,一群锦衣卫把他们的屋子重重包围,只怕插翅也难飞。
“既然你们不愿为座上宾,那就做阶下囚吧。”梅令臣拂袖转身。
“梅令臣,你敢扣我们!我可是使臣!”阿勒坦气急败坏地说。
梅令臣轻笑了一下,微微偏头,“在梅某这里,谈得来的才是朋友,谈不来的,便是敌人。你不仁在前,也别怪我不义。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进出这间屋子,除了水,不准送任何食物。等到你想谈了,我们再谈。”
说完,梅令臣便要离开。
他在心里数了三步,听到阿勒坦说:“等一下!”
梅令臣胸有成竹地停住脚步,但还是背对着屋中众人,背影绝然。
阿勒坦的手在袖中收紧,他怎么忘了,这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更不会按常理出牌。当初在西州,梅令臣就是各种使计,利用他们土默特部杀了福王,才换来今日的首辅之位。
而且,听说他刚登位,就灭了人九族。大昌的锦衣卫,如今听命于他,还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朝堂上下,就是他的一家之言。就算他围了四方馆,把他们几个人都杀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提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