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
他的掌心干燥微热, 苏云清的小手被他包着, 心跳七上八下的。
“大行皇帝临终前跟她说了一些话。大体是想要让她跟上官家生分。当初她入宫并非自愿, 而是她父亲上官宴为讨好先帝, 保家族荣华富贵, 牺牲了她。她对此事耿耿于怀, 于是便与上官家决裂。”
“可……难道太后才知道此事?宁宁跟我说过,身为皇族, 肩负责任,要做好随时牺牲自己的准备。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常会彼此间联姻,或者送女入宫。太后不应该习以为常了吗?还是有何隐情?”苏云清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漂亮的睫毛如同蝴蝶扇动的羽翼。
梅令臣摩挲着她的手背,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真话还是假话。说真话,她必定多想,说假话,他不想骗她。
“她在入宫之前,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吗?”苏云清敏锐地问。
梅令臣只能委婉地回答:“当初她不愿入宫,但上官宴却以先帝看中她为由,强行将她送入宫中。其实先帝从未勉强过上官家,也并非对她情根深种,这几年她才过得如斯痛苦。但上官家是她的母族,亦是她和皇上的依靠。”
他说完,马车中诡异地安静。
梅令臣竟开始紧张。他不惧神佛,不畏群臣,竟然害怕这个小女子胡思乱想。有片刻,他甚至想就此打道回府。上官芷兰的心结,让她自己慢慢想开就好了,何必多管闲事。
“所以六哥希望我怎么劝她?”苏云清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
梅令臣见她没追问,暗自松了口气,凑到她的耳边。
耳畔丝丝热风,苏云清频频点头应好。
其实从梅令臣的言语间,她已经猜到了几分。再加上之前上官太后亲自跑到府里看他,已逾越了君臣之情。
稍稍想一想就会明白。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上官太后曾有喜欢的人,那人也应该娶妻生子,或远走他乡,或在京中的某个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不见面,自然也就断了念想,怎会因入宫一事耿耿于怀?
之所以意难平,大概是还能常常见到那个人的面,思慕之心不减,所以怨怪父亲,毁了自己的姻缘。
如此,便不难猜是谁了。
苏云清看着梅令臣俊美的侧脸,忽然想,如果她不是从小认识这个人,偶然在什么地方遇见他,会不会像别的女子一样,对他一见倾心?大体是会的吧,人皆有爱美之心。最初在西州重遇的时候,就莫名地被他好看的皮囊给吸引了。
可梅令臣呢?若不是自小的情份,恐怕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吧?
她的美貌并非独一无二,可以拿出来显摆的家世也在十二岁那年成为了泡影,才情勉强可以,但跟张雅南比相差甚远。算来算去,她竟然完败了。
得出这个结论,苏云清有点丧气。她有点理解上官太后的意难平了。
毕竟败在她这个什么都平平的罪臣之后手里,实在是不甘心。换成王亭羽,张雅南之流嫁给了梅令臣,上官太后就认命了吧。
梅令臣就看着她小脸上的表情变换来变换去,最后彻底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大公鸡。
“你怎么了?”梅令臣开口询问。
苏云清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装作看窗外的景色。
大行皇帝的梓宫原本设在皇宫内苑,供内宫诸人及文武百官哭灵所用。等棺椁迁入皇陵之后,撤掉梓宫,但宫内外仍需着素服,直至百日,才能换回常服。
甘泉宫显得萧条了许多。
上官芷兰躺在凤床上,回忆起日前跟父亲的争执,胸口沉闷。
她并非要纠结于多年之前的对错,她只是想从父亲那里得到一句道歉,好抵消自己这些年在深宫中所受的搓磨,没想到父亲却说,若没有他当时的决定,哪有她的今日。
她觉得可笑,她能有今日,从来都不是上官家给的,而是她忍辱负重,步步为营,替自己和润儿谋来的!
而且,父亲的态度那么强硬,丝毫不觉得有错。还说如果不是她,也会是上官家其他的女子,为了家族,这点牺牲算什么。
大概是这句话,放出了她独居深宫多年的所有委屈和寂寞,父女俩大吵了一架,那之后,父亲也再未进宫来看她。
暖阁内开窗透气,风吹进床帐,她觉得冷,翻身向内,闭上眼睛。
这十数年,除了初进宫那段时间,天顺帝出于新鲜感而对她格外宠眷以外,春夏秋冬,她都像这样一个人冰冷地躺在榻上。寻常大户人家的主母,哪怕要焦头烂额地应付一堆的姬妾,但仍能见到丈夫的面,彼此说几句话。她却只有在年节的大宴上,才能见到她孩子的父亲,说话却不可能。
她不想争圣宠,也没有母凭子贵。若不是王氏和郑氏苦苦相逼,她也不会想到去求梅令臣。
彼时,梅令臣的确还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吏,但上官芷兰知道他是梅正禹的后人。因某次,她无意中听父亲说,梅草已经绝传了,但梅令臣却能写一手出色的梅草,而且从不示于人前。
这句无心的话,让她去调查了当年的卷宗,并且获得重要的讯息。
本来她也没有把握能说服梅令臣联手,因他那时依附于太子,混得也不错。但两个有相同目的的人,往往能够一拍即合。她有今日,最该感谢的不是上官家,而是梅令臣。
“娘娘,阁老携夫人来看您了。”红丹在帐外禀报。
上官芷兰意外,微微撑起身子说:“你去告诉阁老,我身子不便,也未梳洗,今日就不见了。他若有闲暇,可以去乾清宫看看皇上的功课……”
上官芷兰话还未说完,又一个宫女跑进来,“娘娘,刚刚皇上把阁老拖走了,只阁老的夫人留下来……”
上官芷兰叹了口气,坐起来,“扶我梳洗更衣吧。”
外面,苏云清站在空地上,整个人如同石化了般。刚刚她跟梅令臣刚入甘泉宫,就看到一个跟苏聪差不多大的俊秀少年在宫门前徘徊。看他的衣着,应当是康平帝无疑。
果然,梅令臣叫了声,“皇上。”
那少年回过头来,先是规矩地行礼,“老师。”
“皇上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梅令臣问道。
少年面露难色,本要说话,看到梅令臣身边立着苏云清,眉间似有不悦。他径自过来拉了梅令臣的手,说道:“老师,这里有外人,我们换个地方说。”
梅令臣无法拒绝,就跟苏云清道了一声,人就被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