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音细细,仿佛从天边传来,悠远深邃,余音绕梁。朦朦胧胧之中,已觉悦耳动心。
程钧听得出来,这是真正纯粹的音乐,不含任何杂质,更不含任何敌意。
音乐的主人,奏如此雅乐,真的只是娱宾而已。
程钧侧耳聆听,没有听出其中的玄机,有些疑惑,想要问秦越,见他目光微闭,似乎已经沉浸在音乐当中。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再说话。
算了,等到音乐结束再问吧,何必辜负主人一番美意?如此佳音,虽然不足以让程钧心神沉醉其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但真正优美到了让人不忍心打断的地步。
程钧并没有特意坐下来听,站在清风中,微微阖目,聆听这悠扬旋律。
琴音清脆,叮咚如山泉流水,笛音清婉,悠然似月下美人。而琴笛之间,有时泾渭分明,有时纠缠不已,更有时并行不悖,但无论如何,总是和睦到了极处,一起一落,恰到好处,编织出了最优雅的音乐。让人听了,就如同有一只小手,在心中腑脏中最舒服的地方缓缓挠痒痒一般,心中熨帖不已,割舍不得。
良久,笛声先缓缓远去,留下几个颤抖的尾音,仿佛少女送情郎不舍得缠婉。琴音独奏几个音节,也是越来越低,铮铮几声,渐渐消失在清风中。
音乐停歇许久,程钧才睁开眼,道:“好琴,好笛。如此佳音,可以清心也。”
秦越道:“看来今日管水阁心情不错,这么长的乐曲,他是很少弹奏的。更何况还有那琴笛合奏的绝技。”
程钧一怔,道:“管水阁只有一人,刚才琴笛二乐,都是出自他一人之手?这怎么能做到?”
秦越道:“我们是修士,不像凡人只能用手动琴弦。若是有心,以气奏乐,从技术上总能达到。不过就算能做到,若是音乐上的能力不到,别人也断不能像他配合的这样优美和谐。”
程钧道:“是的。这琴笛不论修为,分明是有了出神入化的音乐造诣。管水阁是真正喜爱音乐的人。与他相比,那些修炼音乐的修士,只将大好的音律视作修行的辅佐臂膀,未免落了下乘。”
话音刚落,头上有一声清越的琴音响起,虽寥寥数声,声音中却颇有喜悦欣慰之意。
秦越笑道:“管水阁谢谢你的理解。或许将来你们能够投契。若让剑阁和水阁成为知音,那也是一段佳话了。”
琴音一转,清越平和之意稍歇,转而铮铮数声,如银瓶乍破,充满激越昂扬之意。
秦越道:“嗯,水阁记起了你还不曾正位,他现在向你挑战。”
琴音再响,音节密集,显得有些焦躁。
秦越脸色一苦,道:“他见我罗里吧嗦,很不耐烦,叫我赶紧滚蛋。我这就滚,程兄,你看见水边那条路了么,你顺着小路上去,就能见到水阁了。我先走一步了。”说着笑眯眯的摆手,几个转折,已经消失在山道上。
程钧微微一笑——秦越,其实也是很懂音律的人啊。
琴音安静下来,似乎凭空消失了。程钧按照秦越的吩咐,一路沿水而上。
沿溪而上,一路除了泉水淙淙,山林鸟鸣之外,分外宁谧。走了半刻钟,才从远方,传来一丝细微的琴声。
琴声若有若无,似远似近,好像就在耳边,但可以去听时,却又听不到了。越是这样,越吸引人侧耳想听。等到真正听到的时候,那细细的琴声,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地流淌入心灵中了。
程钧慢慢往上走,那琴音却始终微细的几不可查,慢慢的,那如游丝般的琴声,停在他耳中,已经慢慢变了一种味道。
锵锵锵锵……
那是胡琴的声音。激昂回转的曲调中,还夹杂着当当的锣鼓声,依稀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音调。
戏班中的胡琴、锣鼓、那些熟悉的几乎忘掉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突然入魔音入脑一般,在他耳边交响。
这时,原本草木深深地景色,渐渐地变了,变成了一间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的高墙黑黝黝的耸立着。
这里……
程钧挑了挑眉,好久不见了,科班。
院子的情形越来越清晰,眼前的场景彷如都是几百年不曾见过的了。大院里,胡琴声,打锣声,蓬蓬的摔跤声,教习师父严厉的呵斥声还有孩子们压抑的哭声,响成一片。
程钧微微一挑眉,如果是他真实的回忆,科班里很少会这么吵闹,练功归练功,唱戏归唱戏,总不至于如此闹得没有规矩。但是眼前的情形,确实触动他的心灵,让他几乎相信,那就是真的。
视角刹那间转换,一个消瘦的身影站在一张缺了角的桌子上,那是个矮小的孩子,身上的衣衫单薄的色色发动,侧影模模糊糊,仿佛是他,又仿佛很陌生。
那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桌子上一下子翻了下去,背脊着地,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他倒在地上,发出极低的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