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带着周仓黄忠来到了徐州营中军大帐,却发现孙坚已经带着黄盖和一个还带着稚气的英俊少年在帐中等候了。张扬告了声罪,就在孙坚对面空着的坐席上跪坐下来,黄忠周仓二人则不动如山静静地跪坐在张扬两侧。
见人到齐了,一脸愁容头缠黄丝带表明重病之身的陶谦无力地抬起手,招过王朗,王朗会意地轻步走出大帐,屏退外面守卫的亲兵,这才掩好帐篷重新回到陶谦主座前候着。
陶谦用浑浊的眼眸缓缓地在张扬孙坚几人脸上扫过,干咳了几声,这才用虚弱的嗓音说道:“文台,如一都不是外人,既然都来了,老朽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想必颍川那边的噩耗两位都知道了吧?”
孙坚默认地点点头,而张扬瞅了陶谦孙坚一眼心里却是纳闷了:“我还真的不知道啊,没人通知我!”
张扬不点头也不摇头,自然也被认为是知道颍川粮草被烧一事了。
陶谦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们的困苦大家都该是心知肚明的了。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加上孤军叩关多日,兵将折损惨重士气低落,已经不负苦战了。若是再让将士们知道,颍川运来的粮草半道上被贼军透气焚毁,不用轩辕关的西凉军来攻,我们自己就先化作鸟兽散了吧……”
说完,陶谦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王朗忙上前替他安抚顺气,又服侍他灌下一杯参茶,陶谦才气喘吁吁地缓过来,本来憔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病态的潮红。
“老了,老了,身体不中用了……这一路奔波就差点儿要了我这把老骨头的命,好不容易缓过来,又染了风寒,加上战事不顺,心里焦虑彻夜难眠,如今怕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关头了吧……”陶谦气喘吁吁地说道,而孙坚张扬看得出陶谦的确病得不轻,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也都不由地露出担忧的神色。
“陶公不必如此悲观,陶公如今就是心里郁结难消,又多日劳累颠簸才会如此疲倦憔悴。只要由良医辅助调理,安心休养几日,定可恢复如初——”张扬诚挚地向陶谦抱拳说道。
陶谦对张扬投去感激地一瞥,然后苦涩地摇摇头道:“安心休养,如何安心的下来啊。每天都有无数的儿郎在流血,在牺牲,却不能越过轩辕关半步,不能立的半点功勋。这样牺牲实在是毫无价值啊。将士们苦啊……我这心里头堵啊!”
孙坚和黄盖听了脸色都是一沉,主臣二人对视一眼,似乎在交换对陶谦这番诉苦包含的内在含义。
张扬也是一愣,心道:“身为一军主将,竟然置疑这么多日苦战的价值,莫非……”
果不其然,待张扬再次抬头望向陶谦时,就听陶谦沉声道:“与其在这儿忍饥挨饿,在雄关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还不如主动撤军休整保存实力,避开轩辕关这块难啃的骨头。等修正完毕,是再次叩关,还是北上与袁盟主各路大军汇合,都有足够的缓和余地——”陶谦说着,深深地看着孙坚说道,“江东儿郎在这儿白流的血还不够吗?”
孙坚黄盖都眉头一皱,面沉入水地沉思起来,而孙坚左侧跪坐的少年却似乎却是忍不住起身,向陶谦一抱拳有些不忿地说道:“陶公恕罪,末将朱才本不该说什么,只是末将看到陶公英雄一世,当年在辽东以文弱之身率领千军万马一举荡平数十万黄巾变民,是何等豪迈英武!而如今陶公却意志消沉,面对困境挫折竟打起了退堂鼓!陶公莫怪,但末将真的很失望——”
说完,他又不顾众人惊异震惊的目光,重重地向陶谦一拱手然后稳稳地坐下了。
孙坚责怪地瞪了朱才一眼,正要起身向陶谦赔礼,就见陶谦疲倦地摆摆手,孙坚一噎,但也只得坐下。
“这小子胆量不小,都敢当面对陶谦不留情面了!”张扬细细地打量着对面那个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英武少年,心里忍不住赞道。
陶谦用昏花的眼面色复杂地看了朱才半晌,才轻声问道:“文台,这该是朱治朱君理的虎子吧?今年多大了?”
朱才刚想答话,却被黄盖伸手一把按住,就听孙坚答道:“这是军理的三子朱才,字君业,今年十七了,比小儿孙策还长了一岁。”
陶谦微微一诧,看着朱才的目光竟露出了长辈对完备的喜欢和赞许,就见陶谦微微点头笑道:“文台大公子我见过,英姿勃发,过不两年必将跟文台一样是江东猛虎。却不想除了孙策,文台的外甥孙贲,江东还有这么多少年英雄,真是让人羡慕啊!”
孙坚连道不敢,陶谦又叹道:“老了……老了,当年的勇气也没了,一旦遇搓就想着退缩,比不了他们这些血性少年敢打敢拼了……还是年轻好……年轻好……”
看着陶谦一脸的落寞,张扬想得到当年也曾叱咤风云,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一代名臣,如今却被一个黄毛小儿耻笑没血性,那份岁月无情带来沧桑白发、带走热血激情而无比的落寞和心酸,是旁人无法体会到的。
看着陶谦,张扬不由地想起了在下邳的张铁,喔不,现在该是自己的“老爹”张镔了。
当初不明不白收了他的馈赠,莫名其妙地成了米教的少主,却也莫名其妙地跟自己的初恋情人分道扬镳,此刻想来张扬都觉得下邳之行跟他的相遇就如梦幻一般,充满了传统武侠小说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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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间该去下邳看看他了……我的“父亲”……
张扬收回遐想,开始考虑如今自己必须面对的问题。
从刚才陶谦的神色和话语,张扬已经深刻感受得到徐州军和江东军,已经人困马乏强弩之末了。如今前有雄关,后有敌人的游击队,两面夹击之下,不仅孤军奋战力量上不占优,而且断了粮。士气本就低落,这个消息若是再蔓延开来,崩盘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陶谦提出撤军也是很值得考虑的。
可是,从孙坚刚才对冒冒失失年轻气盛的朱才的眼神,虽然责怪,但是并没有多少阻止的意思,要不然他断可以中途就喝断朱才的放肆,怎能容他把一番义愤填膺夹带嘲讽的话语讲完,还能不慌不忙地整整衣衫拍屁股坐下?
这说明,孙坚跟陶谦不同心,他还想在这儿打!
也难怪,孙坚的江东军虽然伤亡不小,但是比起徐州军的元气大伤,情况要好多了。而且,孙坚不加他本人,帐下能征善战的老将如朱治黄盖程普韩当等,再加上孙坚孙贲朱才这些快速成长起来的少年将军,在轩辕关下的江东军依旧有着非凡的战斗力。
半月来孙坚虽然打得很猛,但是很有分寸,是留着后手的。不像陶谦那样一帮半吊子几乎是指挥着徐州兵毫无技巧地死攻。要知道这里不是辽东,也不是带着精锐官军骑着马在野外跟黄巾那些半成品精锐打击溃战。他们如今面对的是,无论是装备训练还是士气都胜他们一筹的精锐西凉军,还是依仗雄关的西凉军!攻城不是这样攻的!
但徐州军的牺牲还是有价值的,他们巨大的死伤也很大地损耗了西凉军的实力,把一万八守军变成了一万出头。前些日子险些就攻了进去,若不是吕布突然从后面奔袭而来,这轩辕关已经拿下了!
轩辕关拿下,就意味着董卓固若金汤的防线被生生地敲出了一个大缺口,江东军乃至陆陆续续的关东盟军就能挥师北上直捣洛阳。旋门关,虎牢关,孟津关,荥阳的西凉大军一下子都成了摆设,极大地缩短大战进程。这份大功谁能不眼热不心动?!
陶谦兵微将寡,战力堪忧,可是他江东军却是摩拳擦掌等着吞下勤王首功呢。你陶谦不想抢功了,我孙坚还想呢,你走也别拖着我一起走啊。
张扬也在寻思着,到底何去何从。
说真的,相比起其他名声狼藉的诸侯,张扬更喜欢还算光明磊落豪爽热忱的孙坚。想想历史上袁术袁绍和那些诸侯的龌龊事儿,张扬真怕去了被人当枪使,人死光了寸功没你的份儿。
与其在酸枣敖仓那儿跟十几个诸侯,几十万大军扎墩儿扯皮,还不如跟着偏师在这儿结结实实地练兵打仗。反正自己人少也不用自己去打头阵,跟在后面放冷箭帮帮忙就是了。而且还能看趁机捞些好处说不准呢。就算不幸溃败,自己人少,趁乱逃命也方便。
想完这些,张扬就不再犹豫,向陶谦孙坚一拱手沉声道:“如今华雄落败,狼狈逃窜,正是我士气高涨敌军士气低落的时候,此消彼长之下,形势还是对我军有利的。加上这些日子我将士浴血奋战,守军虽有雄关依托,但也是死伤过半,尸体枕籍,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比我们必不好到哪里去。”
张扬继续说道:“有句话叫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前面半月我们苦战不退,使得轩辕关西凉军元气大伤,要不是那日吕布突袭,我军后院起火,此时轩辕关已经拿下,此谓为山九仞,只差一步。如今我们困难,方不知守军更困难。只是当时我军连损大将,使得华雄溺战无敌连斩我军将校,这才维持住了士气。但是如今华雄已败,他们的优势也就没了,独守孤关苦战连月所带来的弊病也将迅速浮出水面!此消彼长之下,如今正是我等破关建功的最佳契机!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我们再咬咬牙,再发发狠,迈出最后结实的一步,大功就告成了。若是在这样形势刚刚转好的契机之时言退,不仅使得敌军有足够的时间休整疲敝,补充兵员,我们之前作出的所有努力所有牺牲也都白费了。这叫做功亏一篑!”
陶谦孙坚面沉入水,低头不语,略有所思,而年轻气盛的朱才却是忍不住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向张扬投来了善意的笑容。
“刘将军所言极是!我们苦敌人更苦,咬咬牙挺过去才是正道,不能让我们将士流干了血还要流泪,回望轩辕却是空手而归啊!”朱才按捺不住地跳起来,丝毫不掩饰对张扬的赞许,大声向陶谦说道。
陶谦脸色有些难看地点了点头,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王朗替他舒了半天的气才喘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