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牧野。
昏黄月色下,空旷的原野上,一队如蛇一样狭长的队伍正在踏着月色赶路。
前面的路面上不时出现一辆倾倒在路上,被烧的漆黑的粮车,几具尸骨不全的饿殍,和正贪婪地啃噬着死尸的野狗,乌鸦。
见到大队人马靠近,警觉的乌鸦“哇!”地一声嘶哑的鸣叫,然后扑腾起一片尘土,向着远处飞去。
而不甘心的野狗却瞪着血红的眼睛,舔舐着满嘴满鼻子的鲜血肉末,龇牙咧嘴满脸凶相地,对着来者低吼着,企图用它们的凶残气势迫退这些路人,不要来打搅他们进食晚餐。
但是队伍中一个俊美如处子的将军却并没有被野狗凶恶的眼神吓到,她冷喝一声:“老黑,将那个畜生给我宰了!”
她正是一身白甲的吴颖!
十日前,吴颖从延津渡口乘船北上,本来三日就能到的牧野,硬是行了将近十日!
他们过了黄河,才知道遍地黄巾是什么概念。
冀州一望平原,沃野千里,粮草丰足,若非如此,袁绍也不会把邺城当成是盟军大本营的粮仓,让韩馥在邺城主持几十万人马的吃饭问题。他们真的搞不懂,为什么突然之间冒出来这么多无家可归,缺衣少食的难民,或者黄巾。
一路上毫不奇怪地遇到了无处不在,却又无从寻觅的黄巾,层出不穷的堵截和阻扰,但无一例外都被吴颖和曹操的人马击溃。
可就算那些叫花子一样的黄巾,虽并没能给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还是大大缓了他们的行程。
吴颖并非没有跟黄巾交过手,而且是很频繁地交手。在徐州时,吴家堡很长一段时间都把攻击围剿黄巾作为主业,劳动人口、马匹金银,大半都靠从黄巾俘虏那里缴获。
但吴颖能感觉得到,冀州的黄巾跟她在徐州打交道的黄巾有太多不同。
徐州黄巾,大小帮派林立,各自互不统帅,各自为政,形如一盘散沙。所以,就算是吴家堡不过几千人马,也能很容易寻到一个又一个机会,将各个部属的小股黄巾一口一口吃掉。
但冀州黄巾,虽然依旧破烂褴褛,骨瘦如柴,往往一触即溃。但冀州黄巾给人的感觉,似乎这一路上的黄巾,每一步行动,不论是战是退,都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划布局的。
他们进退有据,配合默契,溃而不散。就如沙子一样,打烂了不过多久,又能凝聚成一团。遍地黄巾杀不完,追不及,摆不脱,让人陷在黄巾的海洋里,心生深深的无力感。
她和曹操不过是被动地对背后那只大手的布局做出反击,却不知道那只大手下一步,会利用这无处不在的黄巾摆出什么龙门阵。
而最让她迷茫和头疼的是,黄巾遍地,更多的是难民遍地,根本无法区分。
如今的黄巾军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都是头缠黄巾,一边走一边高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匪军。
如今的黄巾经过几年艰苦的转战,早已跟难民没什么区别,或者说他们就藏在难民之中。一样的肤色,一样的饥渴,一样木讷茫然的眼神,一样手持木棍结群迁徙。
面对黑压压一片哀鸿,手无寸铁的哀鸿,你能怎么办?难道因为他们拿着棍,穿得破,就认为他们是敌人,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通杀?别忘了,那棍可以是武器,但也可以是支撑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身躯!
遍地黄巾,遍地难民,杀得完杀得尽么!而且,就为了运一次粮就大开杀戒,合适么?
黄巾是叛贼,可杀。但难民却是大汉子民,要救。杀错了,杀多了,就等着面对劳苦大众的愤怒,面对士族文人乃至天下悠悠众口的讨伐咒骂吧。这次是来立功来了,不是来背黑锅的!
所以,如今吴颖他们看见一大群叫花子一样的人群,只要他们不主动攻击,那就判别是无辜的难民,不去管他们。只有主动攻击时,吴颖曹操才派军迎击。
而且根本无法料敌于先,而且很容易被黄巾跟踪埋伏,而且往往是黄巾突然发难,才知道这是会红着眼张开血口咬人的黄巾,而不是嗷嗷待哺毫无反抗能力的难民!
因为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他们官军武器战力优势明显,但如此消极被动地对战。又面对人数远远多于他们的黄巾,日子久了,每人都是又困又乏。
背后那只大手,利用了吴颖和曹操的重重顾虑,这才将战力雄厚的一万多官军,在路上多拖了一半的时日!
画面转会现场,却说老黑朗声应诺,然后一踹马肚子,健硕的身影就猛窜而出,朝着那只胆大包天的野狗冲杀而去。
野狗看见一人舞着刀,骑着比它身形大得多的骏马飞奔而来,老黑手中的长刀印着月光,发出的幽幽寒光反射入野狗眼中,野狗终于知道,眼前的敌人自己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于是丢下一摊血肉模糊的美餐,撒腿就跑。而老黑也是怪叫着穷追不舍。
吴颖身侧一个三十几岁,中等身材,浓须小眼,霸气十足的黑甲将领,看到吴颖对一只野狗如此大动干戈,欲杀之而后快,不由地跟身旁几员将校对视一眼,几人都不由地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人正是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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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将军何必跟一只畜生呕气,不值当,不值当啊。”曹操望着远处你追我赶,惹来众兵士哈哈大笑的一人一马一狗,眯着小眼看了吴颖一眼,叹了口气道。
“这等饮人血、食人肉,残暴不仁的豺狼孽畜,我吴颖是见一个杀一个,拼着一身是伤也是甘之如饴,值当的很!”吴颖淡淡瞥了一眼曹操,目光又投向了远处已经追近了野狗,正马背上俯身举刀欲砍的老黑,冷淡地说道。
“可大汉锦绣河山,天下豺狼却是堆成山,杀得完么。”曹操叹了一声,然后斜蔑着眼,望着月影下显得愈发动人的匀称身姿和如玉的侧面,呵呵笑到,“不过将军不到弱冠之龄,如此柔弱之躯,竟有如此嫉恶如仇的情怀抱负,曹操钦佩啊!”
“不敢当!吴颖粗陋草莽之辈,哪里比得上曹将军献刀诛贼的勇气,心怀天下以身报国的担当?更比不上曹将军敢自称矫诏,号令天下诸侯勤王的豪情智谋。”吴颖不知为何,以前几乎麻木不仁的她,看到眼前遍地骸骨的场景,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感。于是问答也就有了敷衍的意味。
“将军谬赞了。那次可是功败垂成啊,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曹操连连笑着摆手,然后看着吴颖问道:“轩辕关已破,不啻于在把洛阳的南天门给捅漏了,必能让董卓手忙家乱。将军所言,此次破关,刘扬功劳甚大。来日可否为曹操引荐一下,也好当面表达曹操的敬意?曹操是爱才如命,求贤若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