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族地在京城郊外, 占地比任何一个顶级世家都要大, 但其中的泰半建筑已经闲置多年, 除了历任元帝的这一支外,元氏一代代人丁凋零, 传到现在,就只剩下一名元珩长老和他的子孙守着族地。
元珩长老就像一道影子般,元帝在位的这些年里, 但凡是陛下闭关,或是悄然离京时, 都是由他来镇压朝堂的,而一旦元帝回来, 他便又悄然回到族地, 继续镇守在族地。
元珩的修为差一线就到圣级, 辈分又高,与元帝的祖父平辈, 就连元帝也要称呼他一声“叔祖父”。
所以唐宁还以为他会见到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然而当他进入元氏族地, 看见站在门口精神矍铄仙风道骨的高人前辈时,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二位不必多礼, 省去那些敬称,叫我一声长老便可。”元珩对他们点点头, 用手杖在地上轻点了一下, 便转身为他们带路, “随我来, 我带你们去千尺碑。”
元珩长老看上去就跟元帝差不多的年纪,也许是因为保养得当,他只有两鬓的头发掺了白色,其余多半都是黑发。
而且大概是不像元帝那样总要分心政事,常年居住在山明水秀的族地里,元珩的脸上没有多少皱纹。和元帝不皱眉的时候眉心都有一道痕迹,显得威严的相貌比起来,元珩长老似乎更加随和。
但从唐宁接触过的元氏人来看,好像就没有一个人能跟“随和”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
当然,元承祖那样的草包除外。
元周、元帝乃至司无岫,他们几个的字典里恐怕已经排除了“随和”“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这些词语。
所以唐宁对于元珩长老的看法,也持保留意见,要在上面打个问号。
两人跟随元珩来到族地深处,抬眼望去,远处一座并不是很高的山,山上依稀可见一间茅草屋。
看来此处便是修行的地方了。
然而一道天然裂开的地缝横亘在山脚下,虽然地缝并不宽阔,用轻功也能越过去,但它深不可测,偶尔还会有一阵阵热风从底下吹上来。
唐宁原以为那块石碑在山上,需要他们跨过地缝上山。却不料就在此时,元珩绕到司无岫的身后,骤然出手,从背后一掌将他击下地缝!
“无岫——”唐宁惊得睁大眼睛,变故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伸手就要去拉司无岫。
可是旁边有个人拽住了他的胳膊,拦住了他。
意识到抓住自己的人是元珩长老,唐宁登时怒红了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千尺碑在地缝下方,学成上面的武功,他自然就能爬上来。”元珩脸上并无更多表情,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算是这样,你就不能事先说一声吗,为什么要出手暗算他!”唐宁气愤地质问。
“有危机感,才会有精进的欲望。”元珩负手而立,“这是元战要求的。”
唐宁深呼吸两口气,元战就是元帝的本名,是司无岫的亲爹,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刺激司无岫……但那又如何,那也不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人扔进地缝里啊!
而且他都看到了,元珩长老那一掌可是半点都没有手下留情的。
唐宁还是第一次这么讨厌元帝。
“不行,我要下去找他!”唐宁提气运功,站在司无岫坠入地缝的位置前,就要跟随他的脚步一块下去。
元珩再度拉住他:“裂缝之下的热度,只有修炼了元氏功法的人可以抵挡,你若下去,就算不死也会饱受火伤之苦。”
“那又如何,不管他上不上得来,我都要跟他在一起。”唐宁眼神坚定,目光灼灼,令元珩长老看得一怔。
就在这怔愣的一瞬间,唐宁再不考虑其他,一把挣开对方的手,纵身跳入地缝!
元珩想要伸手去抓,却与唐宁的衣袖擦肩而过,没能抓到。
“这孩子……”元珩神情愕然,良久才展露一丝笑意,“确实如元战所料,真是个耿直心肠,难怪他说不必拦着……罢了,先看他们二人何时能够回来吧。”
这件事倒是唐宁误会元帝了,元帝虽然性情难以捉摸,却对他和司无岫之间的感情看得比较明白,知道拦也无用,所以只让长老试探一下司无岫的身手,便把他们丢下地缝即可。
但元珩长老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没有听从元帝的意见,随性而为,直接就将司无岫打入万丈深渊。
唐宁从司无岫被打落的地方往下跳,不断下坠的过程中,耳边是猎猎的风声,身体不断变得沉重,而且不时有灼热的气息从地底涌上来。
热风扑面,就算有妖皇袍代为抵挡,唐宁还是被糊了一脸蒸汽,脸上被薰得通红,视线还有些模糊。
妖皇袍似乎感受到唐宁的困扰,微光一闪,就将武袍转化为一副轻铠甲,并将头盔的部分简化成一副挡风镜。
透明的部分是磨得很薄的特殊水晶,热气并不会让镜片产生白雾,能帮助唐宁看清地底的情况,避开下方缓缓流动的岩浆,找到落脚点。
唐宁在落地后就立刻去找司无岫。
这里环境极为恶劣,岩石受地热影响呈半融化的状态,哪怕看起来像是一块黑黑的岩石,踩在上面才发现是半软的热泥沼,唐宁走了好一段路,才逐渐摸清分辨岩石与泥浆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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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路寻来都不见司无岫的踪影,令唐宁不免感到着急。
该不会是长老那一掌打得太重,让司无岫跌入岩浆中了吧?
有白虎铠在,司无岫就算泡在岩浆里应该也不会怎么受伤,就算如此,唐宁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他一边仔细观察沿途有没有司无岫留下的痕迹,一边把小黑提溜出来,让它感应绿影剑的所在的位置。
小黑是一只喜欢潮湿阴冷地的蝎子,完全不想在热气蒸腾的地缝中到处爬。刚被唐宁放在地上,它就被滚烫的岩石烫得缩了回来,蔫呼呼地趴在唐宁的鞋面上。
唐宁蹲下来,用手指戳了它一下,小黑只是微微张开螯钳,却软得像一团泥,戳一下就动一下,完全不像平时那样蹿得飞快。
不过小黑也很努力地感应了,螯钳软软地指向前方,尾巴也朝那个方向动了动。
唐宁在小黑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辛苦你啦,这几日你就在山洞里凉快凉快好了。”
说完,唐宁没有把它收回袖中暗袋,而是直接将小黑送进芥子石内。
随后他就顺着小黑所指的方向,继续向前。
这次他没走多远,就见到了一块深深嵌在山壁中的巨大石碑,石碑几乎能高达地缝顶端,上刻着难以解读的符文,与之相比,站在下方的司无岫就显得格外渺小。
尤其是他的衣服颜色与石碑都是一样的黑色,一眼看去还真的看不出来。
但唐宁一颗心都挂在了司无岫的身上,就算再黑,他也能分辨出司无岫的轮廓来,立刻叫着他的名字跑了过去:“司无岫!”
“阿宁?!”
司无岫初时还以为是幻听,直到看见唐宁正飞快朝自己跑来,轻功用到极致,落脚借力时都准确地踩在岩石上,这才意识到,唐宁也跟着自己下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司无岫眉头微皱,“难道元珩长老也暗算了你?”
唐宁摇头道:“没有,我是自己要下来的,长老拦不住我。”
司无岫失笑地将他搂进怀里:“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怎么就傻乎乎地跟着我下来了。”
“我担心你被打伤,受了伤还没人照顾你。”唐宁抿了抿唇,看着司无岫笑而不语的表情,一副似乎在等自己继续往下说的姿态,只好小声嘟囔道,“好吧,其实我是不想和你分开,一个人待在上面也挺无聊的。”
“我也舍不得阿宁。”司无岫低头看他,“既然都来了,那就陪我一起参悟这块千尺碑吧。”
“嗯!”
唐宁从他怀里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石碑,目光微滞。
刚才匆忙跑来时,他只以为石碑上刻着的是上古时期的符文,记载着元氏功法的下半部。但近看之后,唐宁才发现,石碑上刻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难以读懂的文字,而是成千上万道的剑痕!
这些剑痕深浅不一,角度不一,长度不一,但毫无例外每一道剑痕上残留的气息都带着一股令人生畏的气息。
只要用神识去感受一番,就会感到遍体生寒,即便是站在岩浆附近,被地热包围,也无法驱散这种刺骨的寒意。
怪不得元帝并不是直接把元氏功法下半部交给司无岫,而是让他来到族地修行。这跟气宗皇后什么的关系不大,主要是因为千尺碑上除了剑痕什么也没有写!
“这些就是下半部功法?”唐宁觉得略坑,“难道是用剑痕代替某种暗语,需要解开暗号才能看懂上面的意思?”
司无岫笑着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这样,但是看到那个后,我就发现并非如此。”
他伸手一指,让唐宁抬头看。
唐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千尺碑自上而下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一道格外深的剑痕。这道剑痕并不像其他的痕迹那般光滑,而是仿佛被一把带锯齿的剑砍过般,划痕并不平整。
“这是……”
“这是元帝的剑痕。”司无岫道,“他的剑招一旦落在人的身上,便会不断侵蚀人体。究其原因,就是他的剑气里又掺杂了许多细如牛毛的剑气,所以剑痕也会显得参差不齐。”
唐宁惊讶道:“这是元帝留下的剑招?那这上面的剑痕岂不都是元氏族人留下的痕迹了?”
“多半就是这样。”司无岫眼神也略有些无奈,“阿宁,你拿着我的剑,尽量用力试着去砍这块石碑,看看上面有没有反应,就能印证我的猜测是不是对的了。”
“好。”唐宁从他手中接过绿影剑,刚握上剑柄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自己的身上,令他连抬一下手臂都感到十分艰难。“唔……这块石碑……”
“阿宁?”司无岫见状,立刻把剑柄从他手中夺去,并抬袖帮唐宁擦了擦额头上细小的汗珠,“这石碑怎么了?”
唐宁缓缓呼了口气,这才抬眼看向司无岫,有点羡慕嫉妒恨:“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也没感觉到这石碑上会有一股压力吗?”
司无岫摇摇头:“确实没有感觉到。阿宁,方才就是那股力量让你如此痛苦的吗?”他露出思考的神色。
“嗯,这块石碑好像有自己的意志,当我想要用剑的时候,就会受到它的压制。”唐宁好奇看向司无岫,“可是为什么你会没事?”
“也许是因为我的体内一直在运转元氏功法的缘故。”司无岫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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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氏功法?”
“不错。”司无岫点头,目光将整块石碑打量了一遍,“我猜这块石碑是为元氏功法打造的,只有使用元氏内力并在上面成功留下剑痕的人,才能被承认是学会了下半部功法。”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下半部功法,只要你也能留下剑痕,石碑就会承认你。”唐宁看着司无岫道,“那你赶紧试试看能不能在石碑上留下痕迹,万一能留下,岂不是说明你已经学会完整的功法了?”
“我刚来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司无岫摇头道,“就算用了十成功力,也没有办法留下剑痕,看来必须从这些剑痕上找到共同点,分析前人究竟是如何运劲劈开石碑,并悟出自己的剑招才行。”
“所以这功法还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唐宁觉得这更坑了。说好要让司无岫学,却不能保证他会,把他往这里一丢就撒手不管了,元帝也太不负责任了!
而且现在距离对决约定的时日,已经不到十天了。
唐宁担忧地看向司无岫。
“阿宁莫非是对我没有信心?”司无岫挑了挑眉,“担心我学不会?”
“不会,我觉得你一定办得到的。”唐宁摇摇头,眼神坚定地迎上他的视线,目光中充满了信任。
司无岫扬起唇角,在他唇上落下滚烫一吻:“那我可要更努力一些才行了,绝不能辜负阿宁对我的信任。”
“嗯,我会在旁边一直陪着你。”唐宁也对他笑了下。
“乖。”司无岫又亲了他一下,转头便恢复一脸冷酷神色,眸中燃起征服的火光,他提剑纵跃而上,直往千尺碑的顶端飞去!
唐宁立刻紧随着他的身影的方向看去,目光中难免担忧,双拳不自觉地握起。
这石碑异常光滑,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幸好司无岫轻功高绝,可以踩着自己的剑气一直飞向顶端,来直到看见最上方的一道剑痕。
千尺碑太高,即便唐宁仰着头,也看不清最上方的剑痕。他有意利用妖皇袍飞上去,就在他运转内力的时候,石碑上的无形压力又把他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唐宁:“……”
合着还有差别待遇的是吗?
千尺碑古朴无华,默然静立在唐宁的面前,仿佛千万年来都不会被任何事情所撼动,无心无情,无哀无乐。
唐宁抬头眯眼,只能仔细去看司无岫此时的情况,不过由于石碑太高,热浪一来视线便会被挡住,将司无岫的身影模糊,所以他也不清楚上面究竟是什么情形。
“阿宁想必是在担心我。”司无岫虽然听不见唐宁的声音,却不用想就能猜到。两人之间早已形成无法割裂的羁绊,就算身不在一处,心也是在一起的。
嘴角勾起一丝温暖的弧度后,司无岫随即目光凛然,足尖在最后一道剑气上踩过,最终来到石碑最上方的一道剑痕前。
他用力将绿影剑刺入旁边的山壁,翻身站在剑身上,凝神观看那道剑痕。
司无岫从上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越往上走,石碑施加的压力就越大,留下来的剑痕也就越少。
元战的修为和悟性便是在历任的元帝中都算佼佼者,所以他留下的剑招在顶端的三分之一处,若不是受血脉诅咒的影响,身负暗伤,恐怕元帝的剑痕还可以再往上移一截。
而最上方的这道剑痕,不但比元帝划下的剑痕更深、更长,而且蕴含的内劲至今未散,靠近时还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庞大的灼热之气,比裂缝下的岩浆要灼热数倍!
司无岫光是站在这道剑痕旁边不足片刻,他脚上那双普通的鞋便被这股内劲点燃,冒出了火光。
白虎铠趁机给他套了一层金靴,旧靴子则很快被烧成了灰烬,被风一吹就散,只留下一双金灿灿。
司无岫冷声道:“换一个颜色。”
白虎铠金光再闪,慢吞吞地给他换成了黑色,只是靴子上的花纹还是金的。
不过有了这个小插曲后,司无岫倒是又提高两分警惕心,催动内力覆盖全身,用来抵消那灼热之能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