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温看着面前的图维维。
他的眼神是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慈祥和蔼。
但是终究是因为图维维并没有做过延缓衰老手术的原因, 他眼周明显跨松了些, 肉眼可见的又老了不少。是啊, 毕竟是二十年。
图维维脸上的斑点多了些, 皱纹也深了些, 说话的时候会停下来一下, 默默的喘气喘匀。
他已经快五百岁了,是很老的年纪了。
这位老人陪着整个联邦走过了痛苦, 又经历了辉煌。他是“联邦的精神之魂”,是联邦所有的人都牢牢记住的——图维维先生。
桑温眼看着二十年过去。
他不同于星际时代旁的人, 因为习惯了五百年的平均寿命和时空跃迁的宇宙航行技术,而在时间流速面前,一直是从容而淡漠的。他在时间上,总是带着古地球的感性。
桑温亲身经历过这二十年的时间,也亲眼看完了这些年整个星际时代的变化。
时间就是时间, 万事万物都会改变。
不说别的, 只拿云途来说。
二十多年前的时候,云途上面遍布的是数据创作和资料导入的文作品。
曾经第一届的联邦短篇小说大赛, 所有人对着桑温的作品都是说“这写的是什么东西”“这写的东西是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东西是不应该在官方的比赛上还能取得成绩的”。
很多时候, 再大的道理想向人们说明白, 大家也是似懂非懂的。
只有时间可以将一切改变。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 云途上面的作品不再是机械的靠着数据资料,模式化的创作出来的。人们是凭借着自己的思想意愿在创作, 这才是真正的人在写作。
写作是私人的事情, 又是社会未来的事情, 可大可小,一切交给自己与时间。
汉字苏醒,文学复兴。
未来才是真正的盛世。那时候才会有真正的绝世的作品出现。而现在走在最开端的人们,全部参与进时代。
桑温明白,所有人都在前进。但是在所有人都在前进的时候,所有人也在老去。
“你是不能只做评委的,你要做的是主评委。”图维维这么说,引来桑温和图巴巴的一惊。
因为往年的主评委,一直都是图维维,一直只是图维维。
图维维看着桑温。
他曾经就很喜欢桑温,现在更是。
就像他见到桑温第一面的时候说的,未来属于年轻的、思想可以被改造的、未僵化的一代。
他叹口气,想起来了自己的老朋友——班杰尔。
班杰尔还是老样子,不接受一切无用的文学,坚守着文学有用论,坚信着时代不会过分容忍文明、桑温这样的人。
前不久得知了文明和桑温是一个人之后,他还联系了图维维。
“我最近开始动摇,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我所坚持的那样。或许我有生之年看不到结局结果,但是并不妨碍我承认——
桑温是这时代的光。”
班杰尔这么说。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在作者访谈上和文明——也就是桑温——的那些争论。
他的观念动摇,但动摇了的观念也是死死被钉在自己的脊骨上的。改变不了。
于是他沉默了一下,对着图维维道。
“……至于他的什么颜色的光,是后人去评判的事情。我祝福他是黎明的晨光。”
班杰尔联系了图维维之后的第三天,安然去世。
是自然死亡,没有什么痛苦。
图维维想起来了老朋友班杰尔,也就将班杰尔的话和事情都告诉了桑温。
看着桑温听罢的沉默,他对着自己最爱的孙子、和像是徒弟、像是老师、像是朋友的桑温,慢慢的再次开口。
“我老了。”他承认道。
他身边的乌龟,载着毛不辣爬到他的腿边。乌龟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腿,而后安静的陪着他。
图巴巴赶紧喊了声:“爷爷……爷爷你没有老……”他哽咽一声。
图维维重复道:“我老了。”
“我这一辈子其实没做什么事情,只是做了每个文人、每个信奉联邦的公民都做的事情。
被奉作‘联邦的精神之魂’,我总是不安的。或许我不值得那些。”
“您值得。”桑温强调。
他诚恳而坚持:“您当然值得。”
但图维维只是笑笑。
“班杰尔是我一辈子的老朋友、老对头,他如今去世,我不禁就会想着,我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走过了战争,激光炮曾经就轰鸣在我头颅上方;也安度了和平,在五角大楼的最顶端看着新一辈的孩子们,为他们演讲。”
图维维低头,看着自己苍老的一双手。掌纹是那么深,皮肤干瘪而衰老:“我没有什么不舍得的。我只是不放心。”
“桑温,我的孩子。”
他猛地抬起头来。
“你知道你手中的是什么吗?”
桑温听见了身边图巴巴吞咽下对着时间委屈和不甘的声音。也看见了图维维眼中的希冀。
我们是谁,我们是文人墨客,是作者,是执笔人。
文人提笔,上讽国君、辅政治,下骂舆情、安百姓。从头到尾只有一根笔,却能做世上所有一切的可为、不可为。
——“你知道你手中的是什么吗?”
桑温叹了一口气,目光灼灼恰似火焰:“老先生,是命。”
是个人的命运,是人学,是情感与爱,是梦的编织和真相现实的揭穿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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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国家的命、是联邦的命,是人性与政治之间停留的一瞬,是政客的嘴与商人的手段之间划破星河的一道光亮。
是一声“先生”。
桑温不会辜负。
他对着图维维期待的目光,应承下来一切责任:“我会做好这一届联邦短篇小说大赛的主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