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贺在前引路, 颠簸马车里, 玲珑一颗心起伏不已, 兜兜转转许久, 终于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明月撩帘看了看, 说, “小姐, 到了。”
她方回神,顿了顿,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水面, 周遭却没甚灯火,看来已经远离了城中。
不甚明朗的月色之下,能看见水边有一身影, 长身玉立, 望着水面发呆,透着一股难言的落寞。
她知道那是他, 思及方才宋河所说, 她的心不由得蓦的一疼。
想对他说的话, 已经想了一路, 此时既已追了来, 便没有迟疑的必要了,明月提了灯笼来, 要送她前去,她却道, “你们在此等着吧, 我自己过去。”
明月只好点头,就见她自己提了灯笼,往慕容啸身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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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萧瑟,拂过她的裙角,还未走近,那人听见声响,已经回过头来,于是,也正发现了她。
他一瞬怔住,她却脚步不停,一直走他面前。
他迟疑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道,“方才我有话没说完,几番思虑,还是决定来告诉你。”
他依然怔怔望着她,良久,方点头道,“你尽管说。”
她便道,“你方才问我,心中是否有所顾虑,所以才迟迟不肯答应你……的确,我承认我有许多顾虑。我从前不懂事,一朝入宫,却空做了几年美梦,虚耗了女子生命中最好的那几年时光,早已是后悔不已。不瞒你说,我在出宫之前,曾做过一次噩梦,梦中我莫名其妙死在宫中,连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死的,梦境惊醒后,我终于受够了深宫险恶,这才决定要换个活法,千方百计逃出宫廷。”
“也是我运气好,亲人宽厚,肯接纳我,所以我现如今过得还算像个样子,也正因为心知现在日子得来不易,所以我才倍加小心,毕竟世事艰险,万一再一步踏错,岂不前功尽弃?”
她抬眼看着他,道,“所以我才拒绝你,毕竟现在我们的身世乃是大忌,我不敢有丝毫疏忽,将自己与亲人陷入危险之中。”
慕容啸温声道,“我明白,所以才想尽力争取,给你一个安全的环境,叫你安心活着。”
话音落下,她稍顿,忽然问他,“你会做皇帝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令他一愣,问道,“什么?”
她说,“如若你一旦功成,日后必会做上宝座的,是吗?”
慕容啸眸光一凝,半晌,终坦诚道,“如要起事,自然要做胜者。”
毕竟不握到极权,就没有安全可言,所以他必是冲那个目标而去。
但他并不明白,这与他们的婚事有什么关系,她为何还是不答应?
终于,又听见她说,“我受够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加之过了这几个月的自由日子,已经深深讨厌束缚……”
听到这,他已经有所顿悟,忙道,“我说过,我不会束缚于你,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将来去了别的地方。”
她却又道,“还有,我还很天真自私,期盼有朝一日,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受不了我的夫君有别的女人,不管是在心里还是在身边,我希望这一辈子他有我一人足矣,若非如此,我宁愿不嫁,一辈子独身。”
灯笼映照之下,他看见她一双眼眸晶莹,似有水汽浮出,他听见她一字一顿的说,“毕竟我现今的生命与自由,得来实在不易,所以哪怕动了心,也实在不敢轻易托付,生怕一步踏错,会叫自己追悔莫及,毕竟下一回,我大约不会再有上一次的好运气了。”
所以她思及他的将来,才会萌生退缩之意,就算明明已经动了心,也硬起心肠不肯应下。
她实在对那个宫廷心有余悸,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实在不想再回去了。
到此,话已经说完,而他也已经明白。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父王只有我母妃一个女人。”
她怔了一下,抬眼看他,对上了他深沉的目光。
他又道,“我六岁之时,母妃病逝,自此至今,父王也从未有过续娶的念头。成大事者,不会将心思放在眼前享乐,自有更广阔天地任其驰骋,如此,才能不负此生,不负肩上重任。”
他眸光柔和下来,对眼前人说,“我父王,是我今生最为崇敬的人,更何况我是他的儿子,身上还留着他的血,既然他能守住一个人,我也能。”
四周安静,只有湖边浪涌之声,不甚明亮的光线中,他的声音听来,格外深沉。
“我此生定不负你,我说到做到。”
……
不知为何,原本坚毅的壁垒忽然间被冲破,两行热泪自眸中涌出,淌在脸上,又跌入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