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刚过, 春寒料峭, 燕京城里头却早已热闹起来, 铜石巷虽在内城, 里头住着的却多是些低品的小官, 挤挤攘攘的坐落着不少宅院。小贩挑着担子走过, 有时候角门打开一条缝, 一个丫鬟脆声招呼着小贩买些头花头油什么的。
这一墙之外的热闹也传到了贺府的后院,一间窄小的房间并着一个不大的院子,看着很是简陋, 院子里没有半点花草,只有顽强地从青石板中长出来的杂草。院子中央摆着一个躺椅,上头睡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少女的皮肤白皙, 一双淡淡的柳眉,双眼微阖, 琼鼻樱唇, 一头乌压压的长发铺散在躺椅上, 虽然年纪幼小, 却已然是个美人胚子。
过了一会, 一个丫鬟气呼呼地走进来, 见她睡着,忙道:“姑娘,你病才好, 在这躺着万一又着凉怎么办?”
贺茕娘慢慢地睁开眼睛, 若说她闭着眼的时候,美貌还只有七八分,待到那一双寒水一般的眸子看过来,这份美貌已然添到了十分,竟然透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贺茕娘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屋子里没有炭,还不如这外头暖和。”
桃蕊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要说的话,拧紧眉头:“姑娘,李婆子说这一冬的炭早就用完了,所以……”
贺茕娘没露出吃惊的表情,在看到桃蕊空着双手回来她就已经猜到了,便道:“那便算了吧,今天的日头还不错,把被子拿出来晒晒,晚上或许能睡得暖和些。”
桃蕊知道自家小姐一向怯弱,只是叹了一口气,便回房去搬被子了。
贺茕娘却垂下了眸子,她其实并不是贺茕娘,她本名叫沈眠。在此之前她只是个游魂,在贺茕娘身边待了六年,见着这生母早逝的小姑娘在继母手下艰难地讨生活,连个妾生的庶女都能在她面前呼呼喝喝。上个月,小姑娘被继母所生的女儿推进了湖里,被救上来就没气了,沈眠刚好在她身边,一下子就被吸进了这具身体,待到她再次醒过来,就已经成了贺茕娘。
沈眠在贺茕娘身边待了六年,她的很多事情都知道,再加上她上辈子也是穿越,一回生二回熟,因此并未露出什么破绽来。
桃蕊为贺茕娘抱不平,茕娘自己却并不觉得委屈。
她上辈子直接就穿越到了一个冷宫宫女身上,去照顾当时的七皇子赵瑕,在宫里十来年也不知见过多少阴谋诡计、捧高踩低,有时候没饭吃的时候,她还去园子里抓了蛇和青蛙来吃,甚至还偷偷在冷宫里头开辟了一块菜圃,她原本是个父母疼宠的娇娇女,却硬生生被逼成了女汉子。好在赵瑕争气,成为了这场宫廷倾轧的最后胜者,她也可以功成身退当个被荣养的夫人,谁知在登基前夕,不甘失败的九皇子发动刺杀,她为了救赵瑕被刺客给杀了。
一抹游魂飘飘荡荡,最后在贺茕娘身边扎了根。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她并不觉得这辈子苦,虽然吃不好也穿不暖,但至少也有吃有穿,便是有些计谋,也是无伤大雅的,总好过上辈子刀光剑影。况且她这具身子的生母是秀才之女,家中贫困,故而并未留下什么嫁妆,反倒是继母出身富商之家,这府里上上下下几乎都是她用嫁妆给置办下来的,她对前头留下的嫡女冷淡也没什么错。
当然,这只是她从前的想法。
二小姐贺荣娘把姐姐推下湖害的真正的茕娘香消玉殒,她却只是被小小地禁足,就这样,她还一点不觉得自己做错,抱怨的声音隔着几堵墙都能听见。
对待一条人命这般轻忽,由此可看出荣娘的心性,也看得出夫人张氏平日里的为人,如此阴狠歹毒,茕娘敛下眸子,她既然接受了小姑娘的人生,就定然会给她报这个仇!
桃蕊晒了被子,才想起什么一般,说道:“姑娘,您说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待到老爷回来,夫人就不敢这么对您了。”
贺茕娘的父亲贺闵是从五品的御史,从五品在地方听着品级挺高,可在京中还真算不上什么,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品行,常常需要出京去地方,不过贺闵这一趟差事的时间却是够久的。
茕娘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心中却不以为然。她可不像桃蕊那么天真,贺茕娘落到如今的地步与亲生父亲的不闻不问也有很大的关系。不过贺闵这个人好面子,他回来的话,继母张氏却是不敢做的这么明显了。
两天之后,还不等桃蕊再去问,那李婆子就已经把炭送过来了,还有一件明显不太合身的冬衣,里头铺着毛皮,倒是难得的好料子,看起来倒像是做给二小姐荣娘的,不过往常荣娘即便是不要也不会给茕娘,想也知道,是张氏想要借此堵了她的嘴。
桃蕊听了茕娘的分析,气得身体都在发抖:“她们这是安的什么心,以为一件衣裳就能抵消小姐受的那些罪吗?姑娘,我们不要这件衣服,您就穿着旧衣去老爷那看看,让他看看您都过着什么日子!”
茕娘轻声一笑:“别啊,穿着,不仅穿着,你针线好,顺道给我改改,这胸口可勒死我了。”
“姑娘!”
“没事的,你听我的。”
桃蕊看着茕娘一脸气定神闲,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就咽了下去,她只觉得小姐醒来后好像变了个人,让人不自觉就要信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