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翰林院发生的事情众方各有解读, 但之后承平帝并未对顾云璧有什么特殊的表示, 对他那侄女儿更是毫无关注, 便有不少人嘲笑顾云璧献媚不成反遭打脸。倒是顾云璧本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确定承平帝不是对那个女孩有意思, 他的这个举动就被当成了他妥协的信号, 请求他纳妃选秀的折子如雪片般堆到了御书房。
赵瑕翻了两份, 冷笑一声, 不置可否。
一溜臣子站在下首,一句话都不敢说,好在赵瑕最近脾气甚好, 并没有发火,转而又提起了重开海运一事。
于从安政治敏感度极高,这几年几大海卫纷纷被整治, 换上了赵瑕的心腹, 工部也在制作宝船,年轻的帝王早早就将目光放在了那片广袤的大海上, 尤其是淮海卫最近一段时间动作频频, 他就知道重开海运一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思及此, 于从安上前一步:“臣以为可以先派一队人马出海探访, 等到将海图绘制完成再行海运也不迟。”
赵瑕淡淡道:“出海一趟耗资巨费, 仅仅只是为了绘制海图, 岂不得不偿失?”
“呃……”
赵瑕扫了一眼底下其他的臣子:“诸卿还有别的想法吗?”
底下一阵议论纷纷,事实上没有多少人看好海运之事,海上风险太大了, 这些年虽然有一些外国的船队穿过海洋要与大晋通商, 但满朝上下还真没什么人看得上那些东西,毕竟大晋地大物博,根本就不缺什么啊!
于从安这样的已经算是很好了,还有完全不同意开海运的老学究呢!更有人想的明白,这位陛下心中早有打算,哪里还需要来询问众臣,不过是为了挑个人出海罢了,谁要做这个出头鸟,即刻就会被打发到海上去,没见着一向紧跟着陛下后头走的于从安都说的这般保守了?
在座都不是傻子,一时之间没人再说话。
赵瑕倒也不急,只是甩出了一份折子:“这是今年傅灵均上报剿灭海盗之后所缴获的赃物,你们看看吧!”
一张折子落在了几名阁老手中,几人一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再这么传下去,后头的人更是被其中的金银数量给吓到了。
四百万两白银!这可是大晋一年的赋税收入,只是区区海盗,居然如此富裕?!
若是其他海卫有这样的成果,众人只怕早就知道了。可是淮海卫早年那就是个麻雀窝大的卫所,几乎是在赵瑕手里一点一点建成的,淮海卫都尉傅灵均是赵瑕心腹,里头的军费都是出自赵瑕的私库,再加上傅灵均保密功夫做得好,所以根本就没人知道淮海卫究竟做了些什么,只是近几年频频传来捷报,这才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谁想得到里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利润?!
四百万两啊!全特么都进了皇帝私库啊!
户部尚书的心都在滴血。
“都说海外清贫,可傅灵均却回禀,海外虽然物产不够丰富,但金银铜等矿产却十分富裕,我们用丝绸与瓷器换来同等的金银,国库充实百姓富足,这难道不是诸卿的功劳吗?”
几名阁老都陷入了沉思,其实沿海地区一直都有海运,要比内陆或者河运要快很多也便宜很多,所以先前承平帝折腾海船又整顿海卫,他们也没有多加阻挠,但若是出海,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若不是因为赵瑕向来行事稳重,阁老们早就拼了命反驳了,但如今这四百万两往眼前一摔,他们心中的天平又移动了一点点。
赵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其实以现在淮海卫的实力再加上他私库里堆满的金银,他完全可以绕过朝廷让傅灵均带人出海。可是沈眠从前就教过他,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与其独自承担风险,倒不如让整个朝廷来陪他承担风险,反正最后就是赚了,那也是藏富于民,他是大晋的主人,对他也没有损失,何乐不为?
最终还是谢阁老站出来:“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应当在朝会中再行商讨。”
这句话一出,代表的就是文臣的妥协,赵瑕唇角一弯:“自当如此。”
然而谢阁老却接着道:“相比海运一事,臣以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陛下及冠已有两年,然后宫空虚,臣等奏请陛下采选秀女,充盈后宫。”
众臣“哗啦啦”跟着跪了下来:“臣等奏请陛下采选秀女,充盈后宫。”
赵瑕冷笑:“诸卿是在与朕讨价还价吗?”
“臣等不敢。”
赵瑕盯着下方一排排脑袋,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冷声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们先退下吧!”
众臣拿这个问题跟赵瑕扯皮了好多年了,奈何对方油盐不进,如今再次失败而归,也是习惯了,毕竟不如两年前当头就是一个杯子砸下来,这已经好很多了不是吗?
赵瑕本以为自己表明了态度,对方自然要如两年前一般乖乖退下,谁知这一回众臣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不管他好说歹说就是跪在那不起来,几名老臣还哭天抢地,将好好一个御书房给吵成了菜市场。
赵瑕头疼的不行,可这下头不是他的心腹就是重臣,如此有志一同的,他是真的有些没辙,最后只能避走了事。
混在群臣中的于从安有些尴尬,他当然是希望承平帝纳妃的,毕竟一个帝王有了继承人,臣子才能安心。但于从安一直是坚定地跟着赵瑕的步子走的,对于他来说,目前年轻帝王的信任自然要比那虚无缥缈的继承人来得重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好在赵瑕并未因此放弃他,过了一会就把他宣去了偏殿。还未等于从安感觉到庆幸,赵瑕一开口就是要他解决目前这桩麻烦事。
于从安:“……”有种要成为佞臣,被御史追着骂的感觉怎么办?
于从安咽了口口水,斟酌着开口道:“其实诸位大人说的都很有道理……”
“嗯?”
“……当然,陛下的心意更为重要。”于从安在心里给自己抹了一把泪,面上却放开了,侃侃而谈,“只是陛下登基已经六年,诸位大人自然会着急,既然陛下目前并不愿纳妃,那不如使个缓兵之计,先拖一拖。”
“哦?”
“先前章阁老曾提议,不如以德太妃的名义,请一些官员千金进宫陪伴,臣以为此举可行,一方面安抚诸位大人,另一方面,只要严加管束,自然无法干扰到您……”
剩下的话于从安说不下去了,他只觉得在承平帝有如实质的目光下,一滴冷汗从自己的额角顺着脸颊一路滑倒了下巴,在这针落可闻的环境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这滴汗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赵瑕思索了一会,权衡了利弊才道:“朕会考虑的。”
于从安松了口气,忽然又听赵瑕问道:“朕听闻,你与那顾云璧关系不错,此人如何?”
于从安的心又提了起来,只是谨慎又客观地表达了一下意见,赵瑕点点头:“此人做事稳重踏实,就是胆子小了点,有些事情他既然无心便也不必害怕,你替朕去安抚一二吧。”
于从安当时就在旁边,心里也有些为顾云璧抱屈,哪里是他胆子小,当时的承平帝那种要杀人的气势随便换了谁都会吓到好吗?不过他也不能说皇帝的不是,领了命便离开了。
宫中跪求纳妃一事最终还是以君臣双方各退一步达成结果,赵瑕采纳了章阁老的建议,却亲自指定了教导嬷嬷,伺候的人也是随机从底层宫女太监中选的,文臣们也偃旗息鼓,不再跟皇帝对着干。
于从安挑了个时间,就去了顾府。
顾云璧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的,不过已经好很多了,见到于从安来,他又是诧异又是高兴。
于从安先问了他几句病情,知道他没有大碍,就松了口气,正准备隐晦一点将皇帝的意思说出来,却见顾云璧犹豫着问道:“于兄,小弟能跟你打听点东西吗?”
于从安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大方道:“可以,贤弟请说。”
顾云璧便道:“于兄可知道那刑部侍郎周大人的嫡幼子如何?”
“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云璧虽然不好意思,但对着好友还是和盘托出:“我那外甥女已到了及笄之年,我这做舅舅的,替她相看一二。”又含糊提了茕娘的家境。
于从安原本还有些担心顾云璧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见他心里明白,便把原来要说的话给咽下去了,认真地说道:“周家也是书香世家,这周大人的嫡幼子据说勤奋好学,模样也周正,倒是良配。”
谁知顾云璧听完,并没有表现出高兴,那神色反倒是更古怪了。
于从安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是人家的家事,便没有追问,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于从安才离开顾府。
等于从安一走,顾云璧才回到后院,杜氏正在喂儿子吃点心,见他表情凝重,便问道:“怎么了?”
顾云璧便道:“先前茕娘回来,说那张氏遇到了周家老夫人,想要将茕娘说给周家嫡幼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杜氏嗤笑一声:“我是不信那张氏有这种好心肠的。”
“我先前也不信的。”顾云璧便把从于从安那里打听到的事情告诉杜氏。
杜氏狐疑:“那周家小公子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顾云璧神色一凛,随即又有些不确定:“应该不会吧,那到时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杜氏却直觉张氏绝不是什么好人,可顾云璧既然已经打听回来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顾云璧觉得事情重要,便让青竹跑了一趟,去和桃蕊说了。
桃蕊得了消息,也是狐疑的,她在贺家,亲眼见到夫人有多么不待见自家姑娘,一点也不相信她会有这样的好心,但这是茕娘舅家打听出来的,她不至于连顾云璧也不信,只得半信半疑地将这话和茕娘说了。
茕娘倒也不吃惊,她也更倾向于杜氏的猜测,那周家小公子应当是有什么隐疾,可以她对张氏的了解,就算是这种表面光的婚事,张氏也是不会想着她的。偏偏这几日张氏一直邀她去庙里,说是要给周老夫人相看,这就让她有些好奇了。
桃蕊担心地看着茕娘:“姑娘不会真要跟着夫人出去吧?”
茕娘一边挑衣服一边回道:“没事的,她难道还敢叫人大庭广众把我给掠走?”
“谁知道呢!”桃蕊嘀咕。
茕娘装作没有听到:“这一次我带桃枝过去,你就留在家里好了。”
桃蕊大惊失色:“姑娘!!”
别说桃蕊想不到,就连桃枝也有些意外,倒不是意外茕娘带她出去,而是她居然这么信任自己,把她的安全交给自己。
未料,茕娘微微一笑:“桃枝,你会保护好我的,对吧?”
桃枝忽然觉得周身一凉,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答应了。
张氏得了继女的信,很快就定了出行的时间和地点,就在三日后的慈恩寺,那位周老夫人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上香,那天刚好是十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而就在她们定下来出行的日子,在慈恩寺不远的一座庄子里,韩朔已经焦虑地快要维持不住自己仙风道骨的外表了,自从知道张玄鹤也在以后,韩朔就一直焦虑,如今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红着眼睛看着赤山:“我是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早死早超生,马上就作法,再不济也拖个正统道家传人一起死。”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到时候没有办法起死回生,就将责任推给张玄鹤,说他没有招到魂,反正张玄鹤也没办法证明。
赤山懒懒地靠在床头,自从他开始慢慢“痊愈”之后,为了以防万一,自然就不能随意回复原来的样子,而一直维持着这种模样是很痛苦的,以前有假死药的药效,他没法感觉到痛苦,但自从假死药失效后,他就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来扛了。
见韩朔焦躁地走来走去,赤山轻轻一笑:“怕什么,最坏的打算都做了,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那在场的,哪个不比我们命尊贵,便是我真的要死,拖个贵人垫背也是好的。”
韩朔瞪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赤山舔了舔唇角:“不是说里头有皇帝吗……”
“你是要找死……”韩朔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脸色立刻一肃:“……如今你身体已经在慢慢恢复,不要着急。”
木清带着人从外头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他嘴角一弯:“韩道长不用担心,咱家特意从宫中带了太医过来,看看这后生恢复的如何。”
韩朔觉得身体都僵了,他想过对方会不信任他,否则又怎么会带张玄鹤过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带太医来。这倒是韩朔污蔑木清了,木清纯粹是担心这起死回生会有后遗症,怕姑姑醒来后痛苦。
见韩朔没有反对,木清便将那太医带到了床边,太医将手指搭在赤山的手腕上,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有些虚弱。”
韩朔暗暗地松了口气,不由得感激自己曾经的师门。
木清也松了口气,送走太医后,才笑容满面地问韩朔:“韩道长,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做法?”
韩朔刚刚死里逃生,背上还都是冷汗,但木清一问,他捻了捻胡须,装成世外高人状:“贫道自是无妨的,就不知道张道长招魂是否需要什么黄道吉日?”
张玄鹤刚好走了进来,听到这话,沉沉一笑:“既然韩道长如此有自信,那就不要再磨蹭了,三日之后,待到东西备齐,贫道也想要见识见识韩道长起死回生的秘术。”
韩朔见他那自信的模样,心中就是一跳,可话已出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微微一笑:“如此,那三日后见。”
“三日后见。”
很快就到了三日后,因为张玄鹤的要求,木清早早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东西,甚至连乾清宫密室的那口冰棺也被移了出来,放在庄子里面。
张玄鹤这三天一直在房间静坐,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他,直到第三日第一抹阳光跃出来,张玄鹤似有所感,忽然睁开眼睛。
他推开门来到了已经布置好的法堂,这院子四周布满了侍卫,院中站着一个穿着大氅的身影。
张玄鹤没有了第一次见到帝王时的诚惶诚恐,只是朝着赵瑕点了点头。
赵瑕却是长身一揖:“此事就有赖张道长了。”
张玄鹤接了这一礼,走进房间,房间的四周布满了香烛,火焰跳动,映照在冰棺之上,冰棺下的人若隐若现,带着一种诡秘的美。
房间里除了韩朔,还有木清。
韩朔先行一礼:“张道友。”
张玄鹤冷声道:“韩道友可准备好了?”
“只要张道友能顺利招魂,贫道自然能让这位姑娘起死回生。”
张玄鹤冷哼一声。木清却早已忍耐不住:“两位道长,可以开始了吗?”
张玄鹤点点头。
木清拉开了冰棺,一股刺骨的寒冷袭来,被暴露在空气中的沈眠尸身之上顿时结出了细小的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