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从父亲拒绝送她入宫,灌夫才日益与田蚡交恶,今日他有难,父亲生就一身傲骨,坚持着不能弃灌太仆于不顾,她这做女儿的无力相助,只能这样四处奔走,亦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窦琬默默地叹了一声,看着陈珏道:“我知道武安侯一向洁身自好,不与浊水同流,窦琬只盼……”
说到这里,明知道陈珏是满朝百官对天子影响最大的那个人,窦琬不知怎地吐不出下一句恳求的话来,停了两次才把话说完。
陈珏拿定主意不往身上揽事情,只当窦琬是个孝女,神态自若地与她说着话,全不知她心中纠葛,又过了一会儿,便命李英遣人送窦琬回魏其侯府。
不多时李英回来复命,道:“公子,魏其侯的爱女这么明晃晃地从我们府上走,是不是不大好?”
“从她踏进这个门起就瞒不了人了,光明正大还能省了别人说闲话。”陈珏摸了摸鼻子,自语道:“倒是个孝顺的小姑娘,只是天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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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婴毕竟是别家人,李英半点不关心他的事,眼下听得年纪不大的陈珏,用这种长辈说晚辈的语气谈起窦琬,李英不由地沉默了。
……
廷辩那日,陈珏在宫门不远处碰见了窦婴,正迟疑着怎么去打招呼,就看见窦婴的车夫往这边走过来,行礼道:“武安侯爷,我家侯爷请您同乘。”
陈珏听得一怔,不由往窦婴那边望了望,只见窦婴虽然面有病容,但眼神仍旧犀利地看着他。眼见窦婴身处囫囵尚且不会瞻前顾后,被他这么无形地一激,陈珏索性答应了下来。
那车夫虽长相粗鄙,却没想到陈珏一个公子哥儿在紧要关头有这样胆量,当下恭敬地给陈珏又行了一次礼,陈珏看出他带着谢意的笑容,尴尬地立刻上车去了。
窦婴朝陈珏点了点头,陈珏心中倒有些踌躇,他岂会不明白窦婴的所思所想?朝中百官以及公卿列侯,几乎找不出哪家是全族都安分守己的,真要仔细去挑,各大族都能找出些欺民的罪名来。窦婴素日里不管这些事,但灌夫被挑出来是因为他把田蚡得罪死了,他自认对不住灌夫,岂会置之不理?
窦婴笑了一声,道:“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陈珏不知他指的是将窦琬送回去,还是自己曾帮忙在廷尉府打了些不伤大雅的小招呼,只是点点头,道:“自童稚以来,我从侯爷身上获益良多,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
窦婴看着陈珏,赞赏地笑了笑,脸上却因中过风的缘故显得有些诡异,陈珏想了想道:“侯爷,我亦识得灌太仆,不愿见他获罪,但他的家人在颖川横行乃是事实,您若执意相帮,倒显得灌氏果然势大,竟能请得魏其侯相帮,恐怕反而对他不利。”
窦婴心中有些诧异,他是知道陈珏一向明哲保身的,眼见陈珏试着劝住他,窦婴便不觉有些感动,只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立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次我护定了灌夫。”
陈珏点点头,想到历史上窦婴似乎有个矫诏的罪名,便忍不住想问问景帝到底有没有给窦婴留过遗诏。但他这会儿看窦婴神色,显然不像是拿了遗诏胜券在握,反而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再想起景帝在世时其实不怎么待见窦婴,陈珏就有些拿不准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更别提问出口了。
窦婴却不知道陈珏在想什么,他心知轻重生死就在天子一念之间,只是默默想道:侯位自我挣得,即自我丢之,无足恨悔!我绝不令灌夫独死,而我独生。
自张骞归汉的短短数日之后,长安上下又因为御史大夫、周阳侯田蚡多了许多谈资,一时间人人皆议窦、田,相较之下,陈午好像被人们忽略了一般,少有人提。
宫城外的情况也如实地反映在朝会上,因为有点帝王家事的意思,这日宣室殿中人并不多,大都在公卿之列。
窦婴一心护着为他得罪了田蚡的灌夫,不管郑当时等旧识怎么给他圆场,一直直言不讳,铁了心不再惜身。
朝臣之间眼神相交,均觉得窦婴这会儿是在找死,绕是陈珏也看得胆战心惊,暗道窦婴不智,重义气也不是这个重法,灌夫的确有过错,家奴曾欺宗室骨肉,窦婴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否定这个事实。
田蚡亦是博览群书之人,长于言辞之辩,窦婴久病在家,能看就要辩不下去,窦婴略有伛偻的身形忽地挺直了,神态坚决,陈珏蓦地觉得这情景有些眼熟,像极了近十年前周亚夫慨然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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