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远望四下看了看,院子里基本上没有人,只在很远的地方有几个老人带着小孩子在晒太阳。孩子们在老人身边玩着,偶尔有零星的笑声响起。他们都是工作人员的家属,按规定是不能到大院的中心区来的。
黎远望确定了周围肯定不会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这才准备质问英翔。
看着英翔手上拄着的那根拐杖,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你需不需要找个地方先坐下?”
英翔轻轻扬了扬眉:“你要问的话很长吗?”
黎远望有些气馁。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都对付不了这个最亲密的朋友,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无论他有多么狂怒,只要英翔轻轻一句话,就可以瓦解他的斗志。
但是,他很快想到了巴格达那惨痛的一夜。冒着烟的瓦砾、伤者痛苦的呻吟、死者凄惨的尸体、亲属悲伤的哭泣,还有自己的担心、忧虑,那么多难以言喻的感情……愤怒之火又重新燃起。
他说:“是的,或许很长。”
英翔微微点了点头:“好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
不远处就有一张漆得雪白的木制长椅,旁边是盛开的鲜花,绿色的草坪环绕在椅旁,非常漂亮,也非常安静。
英翔走过去坐下。黎远望却没有坐到他身边,而是笔直地站在他面前。英翔靠着椅背,静静地看着他。
黎远望沉吟了片刻,问他:“最近这几个月来,网上不断有各式各样的传闻,你看见了吗?”
英翔十分冷静:“网上的传闻很多,你指哪方面?”
“有关巴格达的那次袭击。”
“没注意。”英翔不动声色地回答。
黎远望的怒气在迅速上冲。他勉强克制着,对英翔说:“好吧,网上的传闻咱们就不提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猜测都不具可信度。我只是要问你,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这件事?”
“知道什么?”英翔似乎对他的问题不解。
黎远望的声音好像即将失去控制:“知道有人将要袭击巴格达。”
“不,我不知道。”英翔立刻否认。
他否认得太快了,这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黎远望想着,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竭力控制住自己,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他们要炸新华大厦?”
“不,我不知道。”英翔再一次否认,态度十分坚决。
黎远望终于炸了起来。他虽然仍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却非常愤怒:“你知道,你事先就知道。”
英翔却很镇定:“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他们要发射导弹,然后趁乱绑架总统。你事先就知道这一切。”
“我不知道。”英翔一直看着他,清晰地说。
黎远望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喃喃地说:“撒谎,你撒谎,你撒谎……”
英翔温和地说:“远望,我也在那儿。”
“对,你也在那儿。你是不是想说,如果你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你就不会在那儿?”黎远望更加气愤。“可是我知道,你跟他们不同。你就算知道自己会死,你也去的。你根本就是准备去死。你……你有选择,可他们没有。”
英翔不再吭声。
黎远望越想越生气:“是,你现在已经没把自己当人了,可这并不说明你就有资格也把别人不当人。”
英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对,你可以去死,可以不在乎对我许下的承诺。”黎远望瞪着他说。“我也可以死,我不会怪你。因为我们是战士,随时准备为国效力,也随时准备着牺牲。可他们是平民,他们跟这一切没有关系。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为什么要死?”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不由得仰起头,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英翔的眼里似乎出现了一丝温和的歉意,但黎远望看不出来。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中:“你不在现场,你没有看见,那么多人死了,死得那么惨。他们都是平民,根本不应该死的。那么多个家庭在哭。你事先就一点也没有想过吗?你可以不管我,就算我糊里糊涂地死了,我也不会怨你。可是,江离也在那里,你想过没有?”
英翔仍然很安静,一声不吭。
黎远望忍不住了,伸手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大声叫道:“英翔,枭枭死了,你替小猫伤心过吗?”
英翔轻轻叹了口气。
黎远望厉声质问他:“如果江离死了,你会替我难过吗?”
“远望,我会。”英翔轻轻地说。“对他们的死,我非常难过。”
“可你事先什么也没说。”黎远望怒发冲冠。“你……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冷血?”
英翔忽然觉得很疲倦。他转开了头,声音很轻很轻:“远望,我事前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相,信。”黎远望一字一字地说完,慢慢放开了抓住他的手。
英翔双唇紧闭,不再解释。
黎远望盯着眼前的人,冷冷地说:“英翔,你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我的婚礼不欢迎你。你有什么脸再见江离?我也不想再看见你。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英翔看着他。
面前这个高大魁梧的人就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他一腔热血,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燃烧着正义的火焰。
过了好一会儿,英翔才轻声说:“我知道了。”
黎远望对他的冷淡更加气愤,闷闷地盯着他看了很久,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他跳上车,疾驰而去。直到出去很远了,还能听见汽车轮胎与地面激烈摩擦的尖厉声音。
英翔独自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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