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西桂离开了,就像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对面一样,她是半夜搬走的。
诺大空旷的客厅里只留下那几个木头箱子,包括昨天我看到的装着小狗的那一只。
不过在旁边又多了一只上锁的箱子,要略大一些,箱子的底部慢慢蠕动着尚未干透的血迹,深深的黑色,刺痛着我的眼球。
我没有勇气去打开那个箱子,究竟箱子里装的是西桂还是那个男人?
最先上锁的,肯定是人心吧。
第九十七夜 过阴
野老常言:阴牒勾人,往往有生人为之者,谓之过阴。其人言语饮食,了不异人,但就睡则嗒焉若丧,呼之不能觉,盖其过阴时也。榻下双履,必一仰一覆,尽仰其履则觉,尽覆其履则死不复返。故每寝必扃其户。惧为人所弄也。后一月谁当死者,辄先知之,预见阴牒也。
——《耳食录》
一个陌生的男人找到我,他犹如一只惊弓之鸟,略弯着腰,深黑色的西装外套胡乱的披在身上,连口袋翻出来了也没有注意,细长而稀疏的眉毛几乎可以数出来有几根,他的脸仿佛是一个没有经验的面点师傅做出来的半成品的面团,到处凹凸不平,与缝隙似的眼睛和厚实嘴唇相比,那颗巨大的酒糟鼻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你知道过阴么?”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类似砂纸摩擦铝锅般沙哑的声音,我听的耳朵有些难受。
我摇头,随手看了看手表——主编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他似乎也察觉到我经常借着接待来访者的事情偷懒怠工,所以对我做了硬性规定了。
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咽了下口水;“请不要着急,我敢打赌您一定会对我的故事感兴趣,而我也不需要任何的报酬,只是希望可以找到一个人倾诉一下,因为我怕告诉别人会让人以为我是个神经病,我的身体和精神已经无法承受那种折磨了,再不说出来,我会发疯的。”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怜,就像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般无助地颤动着肩膀,他用巨大的双捂着脸,居然差点哭了出来,我虽然很反感男人哭泣,但是由于惊恐而导致的眼泪的确少见。
这个叫吴若东的男人三十五岁,但是看上去却如此苍老,一来是最近精神紧张所致,二来是他的工作是一名小公司的副总,所以公事繁忙,导致人到中年却两鬓雪染,他所烦恼的不是别的,正是他的妻子。
“我只是个普通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本打算在这个城市继续过着普通的生活,如果,如果不是遇见那个女人的话。”吴若东将身体又蜷缩了一些,像一只四处寻找壳的蜗牛。
“这几年忙于事业,所以一直没有机会管自己的终生大事,后来偶然的机会认识到了我现在的妻子,她是从农村来的,靠着自己考上了师范大学,在学校里教心理学,她的相貌气质很好,而且我自己也是一个小县城出来的,深深知道我们这些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的人要在这个城市立足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很快我们就在一起了,而且在认识半年后就结婚了。在别人看来,她会嫁给我有些不太公平,其实那时候追求他的有很多人,后来我问过她为什么,妻子也只是淡淡地说觉得我是个好人。
婚后的生活很快乐,不过很快我又忙于工作,她也安心做一名家庭主妇,虽然她一再要求我们生个孩子,但是我公司事情太多,只好延期,而她也有些不悦,却没有多说。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总有一些奇怪的人来找我们家找她。
先是一个穿着打扮非常落魄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塑胶袋,似乎装着什么条状物的东西。她和我妻子略微交谈后妻子变带她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是她婚前提出的唯一的要求,需要一间自己单独的房间做会客室和阅览室,而且那间屋子的确也没什么不同,只有一个书架和一张床。
我先前并没有注意,自己上班去了,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没如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做菜。我原以为她出去了,可是她的外套和皮包分明挂在客厅的衣架上。
房间里安静极了,我以为她可能学校有些事情来不及回来,正打算躺在沙发上睡一下,可是我忽然听到了她房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她的房间在进门后穿过一条通道,一直在整个房子的左边角落,紧紧挨着阳台。
由于是小区,所以平时一点噪音也没有,虽然利于休息,但是长时间的寂静也让人多少有些不适。所以房间里哪怕有一点杂音,都可以听得很清楚我穿着拖鞋,一步步朝着发出声音的房间走去。
阳台上出过来的风让我的脚有点冷,那种声音像一种咀嚼声,很慢,但很清晰,一下一下很有规律,我能想象一如电视里贵族进食一般。
橘黄色的木门居然没有关上,留着一小条缝隙,我忽然觉得有种偷窥的罪恶感,又不知道她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好奇心驱使着我隔着门缝朝里面看去。
由于里面房间不是很大,即便视野狭窄也能看得很清楚,我看到妻子平躺在那张床上,而先前的那个女人则背对着我坐在一边,妻子睡着的样子很奇怪,似乎和平时略有不同,可是当时我也说不出来。
我以为妻子在休息,可是当我正要回头,那个背对着我的中年女人忽然转过头来。
她的嘴巴塞的鼓鼓囊囊的,嘴角残留着点点的蜡烛碎屑,手上还拿着半根红色的蜡烛,上面明显有着啃咬过的痕迹,房间的灯光很昏暗,似乎仅有的那点灯光经过红色的蜡烛将她的脸映衬的如血色一般。
我马上往后挪了一步,几乎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画面,只好赶紧走进厕所用凉水洗脸。
我一直呆在厕所,直到听到门外响起开门声,还有那中年女人的道谢。
妻子打开厕所门,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是否该询问她,忽然想到如果她愿意说的话,应该早就该说了啊。
妻子似乎并不知道我看了一切,只是关切地问我是否身体不舒服,并再说说自己在乡下和赤脚医生习得几年医术,还能对付的了一些头疼闹热。
可我拒绝了,从那天起我对她就开始了有了渐渐的隔膜,妻子是个粗心的人,并未有过多的察觉,后来又陆续来了几个人,妻子依旧是带到那个房间里,我也没再去偷看过,只觉得自己实在太不了解她了。
我隐约觉得,她除了大学心理教师外还有另外个职业。
于是我开始旁敲侧击的询问她,并且特意请假来到她的家乡,可是依旧查不出什么,妻子在村子里从小就是惹人喜爱的女孩子,也没有任何怪异的举动。
或许,我只是太多心了,或许我只是被繁重地工作压迫的有些神经质了,妻子也经常以心理专家的口吻说我有些神经紧张。
可是,当我逐渐想忘记那些事情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而那也造成了让我现在过的惶恐不安的生活。
我永远记得去年年末,一个高大的男人来到我家,他的样子相当憔悴,而且带着黑眼圈,他仿佛见到救星似的对着我妻子不停的苦苦央求,而妻子明显也很痛苦,看得出她很想帮助这个男人,但似乎又有难言之隐。
‘您还是快起来吧,我已经尽力过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我可以改变的。’妻子努力想要搀扶起居然跪在地上的男人——即便他跪着,居然也和妻子差不多高,我也想过去搀其他,可是那男人实在太重了。
他说什么也不肯起来,甚至威胁说如果不答应他的请求,就要跪死在我家,妻子长叹一口气,只好告诉我说她这个男人是他老乡,自己要回家一趟,短则数天,长不过一星期就可以回来。
让自己的妻子和一个陌生的,还是情绪极为不稳定的人一起远途,恐怕那个男人也不会放心,可是当时我的公司处于非常重要的时刻,而妻子也一再说不许我同行,我只好多叮嘱她几句,边送她去了车站。
但是一星期过去了,妻子没有回来,又过了几天,我手上事情忙完,连忙联系她家人,可是也没有任何消息。
一阵不详的感觉像墨汁浸透白纸般拢上我的心头,我直觉的胸口发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遍寻了她说有的朋友亲人,可是一无所获,包括那个高大男人,也没有任何消息。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仿佛平白无故就这样消失了,我去公安局报警,可是也没多大作用,每年这种失踪案多了去了,警察也无能为力,而我这么做也只是自欺欺人,安慰下自己而已。”说到这里,吴若东狠狠的抱着自己的头,痛苦的低声说着。
“我要是那天不让她去就好了!”他的懊恼与悔恨全写在脸上,而我在听完后也觉得吴若东的妻子恐怕的确凶多吉少了。
“可是,您找到我就是让我刊登个寻人启事么?我个人很想帮助您,但是说老实话,这也没有太大作用啊。”我爱莫能助地拍了拍吴若东的肩头,不料他仿佛触电一样猛抬起原本低垂的大脑袋,双手握着我的肩膀。
“不是!不是的!请您听我说完,而且我相信我妻子没有死,只有您和您的朋友可以帮助我找到她!”吴若东的样子相当激动,比起先前的颓废,他仿佛落水者抓着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似的,手上力气很大,我肩膀都攥疼了,还好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事态,再次平静下来叙说。
“在那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过着一个人的生活,那些朋友亲戚该劝慰的劝慰几句也逐渐离开了,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淡漠这件事情了,可我不能,家里猛的只剩下我一个人,让我非常不习惯,我只有苦苦等待妻子的归来,公司里见我出事,也放了大假给我,于是我天天过着白天四处拿着她的照片问人,晚上在网山到处发求助贴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几乎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却看到妻子平日里的那件私人房间的门打开了。
而我一直是记得自从她失踪那天起就紧锁着的,我也从来没打开过。那一刻我以为她回来了,欣喜若狂,连忙跑过去。
握着门把开门的一瞬间,我觉得浑身一寒,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是开门后却让我失望,里面空无一人。
准确的说,我看到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