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怕苏雅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误会自己性格软弱,故意转身不露声色地擦拭掉。
公车喘着粗气往市区行驶。
外面的风景倒退着掠过,离得越近,掠过越快。方媛突然有些感慨,她从这些倒退掠过的风景想到了自己的成长。那些亲身经历的生活历程,正如这窗外的风景般,曾经那么真实地存在,现在却剩下朦胧的记忆。就是这记忆,也只是朦胧地保存在她一个人的脑海里,在时间的冲洗下逐渐褪色,终将会变得空白。
给你伤害最大的,往往是你最深爱的人。爱得越深,痛得越深。
父亲死后,她将母亲视为最爱,却成了她的最恨。她恨母亲绝情,恨母亲懦弱,恨母亲一声不响地离开她。
但此时,她情愿母亲回来,回来看她一眼,回来抱她一次,回来叫她一声。她将遗忘所有的恨,和以前一样深情地扑入她怀中。
只是,这种场面,此生还会不会出现?
公车终于驶入了市区,正值下班的高峰,人潮汹涌,道路挤塞,到处都在堵车。
方媛无意中看到那座绳金塔,古色古香,伫立在雨雾中,仿佛一名睿智的老人,卓尔不凡。
她突然想再去找那个给她们解过梦的沈瞎子。
沈瞎子曾经准确地猜测到她的过去与内心世界,而秦妍屏那天解梦后也是闷闷不乐,似乎她的心事也被沈瞎子猜透。至于陶冰儿、徐招娣,当时也被他哄得开心不已。
沈瞎子曾经说过,他虽然眼盲,心却不盲。确实,他有一种普通人所没有的智慧,能看透很多事情。也许,他也能帮自己看透这场局。
方媛对苏雅说有事,在中途下了车,凭着记忆去绳金塔下的民房寻找沈瞎子。
她的运气不错,半个小时后就找到了沈瞎子家,那个小胡同里的四合院,依然青砖碧瓦、门檐低矮。
门是开着的,方媛敲了敲门,叫了几声,没人回答。等了一会,再叫了几声,屋里还是没人出来。她等得烦躁,信步走了进去。
雨渐渐地小了。
屋里很潮湿,地面都在渗水。这房子有些历史了,结构不好,里面光线不足。
方媛慢慢地走到院子。在那一刻,她突然又回想起开学初,她与秦妍屏、陶冰儿、徐招娣四人一起来找沈瞎子解梦的情景。
秦妍屏娇柔,陶冰儿调皮,徐招娣淳朴,三个女生似乎还在她身边,气的气、闹的闹、笑的笑,形态各异。
方媛看到她们的笑靥,听到她们的笑声,嗅到她们的气息。
如此真实。
她的心开始揪紧。
秦妍屏死了,陶冰儿死了,徐招娣还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或许,她永远都醒不过来。
她所看到的三个女生,都是幻觉。
这种感觉,类似于医学中的“幻肢痛”。90%被截肢的病人会感觉到已截除的肢体依然健在,并且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方媛闭着眼睛站在雨中,任冰冷的雨水淋在脸上。再度睁开眼时,女生们果然消失了。
这时,她听到身后传到一阵轻微的水声,是人行走在水中的声音。
声音的节奏明快,似乎走得很急。那绝不会是沈瞎子的脚步声!
沈瞎子由于眼瞎,走路不会这么急,也不会这么猛。
方媛仿佛受惊的兔子,耸肩,转身,后退,一连串的动作一瞬间就完成了。
来的果然不是沈瞎子,而是一名中年男人,国字脸,敦敦实实,看上去倒也憨厚。
中年男人停住了,打量了方媛一眼,问:“你是谁,跑进来做什么?”
方媛看到中年男人没有恶意,定下神来,轻声解释:“我是来找沈爷爷的。”
“沈爷爷?”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再度打量了方媛一眼,说,“你是来找他的?可惜你来晚了。”
“怎么了?沈爷爷搬走了?他搬到哪里去了?”方媛显得急切。
“搬走了?”中年男人苦笑,“他是走了,却不是搬走了,而是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方媛愣住了,“你是说,沈爷爷,他死了?”
“是的。”
方媛似乎有些不信,“那天我来找他,他还是好端端的,身体那么好,怎么就会死了?”
“别说你不信,我们这些做晚辈的都不信。他没病没灾,能吃能睡,谁能猜到他会这么快无疾而终?说来也怪,他似乎知道自己来日不多,提前几天通知子女来见他最后一面,并且安排好了身后事。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预料到的还是那个夷大师告诉他的。”
“夷大师?”
“就是绳金塔的夷大师,经常来这里与沈大伯下棋。”
“哦,是他啊。”方媛想起陶冰儿曾经说过,在南江市最有名的僧人就是那位夷大师了,当初她们四人就是想找他算命解梦,结果别说是夷大师,就是夷大师的弟子释明大师也难见到一面。
沈瞎子死了!
最后一丝的希望也被无情地击碎了。
方媛心中悲苦不堪,恨恨地望着细雨霏霏的天空,心里直骂老天无眼。雨丝飘零,带着深秋特有的阴冷,扑到方媛脸上。她抹掉脸上的雨水,对中年男人道谢,然后慢慢地离开。
走出民房,中年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又追了出来,问:“你是不是姓方?”
方媛讶然,“你怎么知道?”
中年男人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沈大伯曾经拜托我一件事,说有个姓方的年轻女孩来找他,就让我领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