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澜吃力的撑起身体靠在榻边,眸光淡然如水,出声问道,“风清扬,我体内的毒最近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你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风清扬起身,苦笑着一叹,“飞澜,你晕倒不是因为毒发……你有身孕了。”
“什么?”飞澜震惊的瞪大了眸子,无助的摇头,手掌下意识的覆盖在平坦的小腹上。“不,不可能的,怎么会有孩子的,我每次都喝了药……”
飞澜是真的慌了,她身中剧毒,一个将死之人,如何能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她连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能力都没有,她的身体根本拖不到孩子出生。呵,上天真会和她开玩笑,她在君洌寒身边这么久都没有过,偏偏是在她要死的时候,难道是上苍怕她寂寞,才将这个小生命赐给她,让她在黄泉路上不孤单吗。
“飞澜,皇上给你喝的那些药,从来就不是什么落胎要,而是一些调身的助孕药,自从无忧死后,皇上一直想和你再要一个孩子。”风清扬面色晦暗,语气中尽是无奈。是他太过疏忽了,应该为飞澜配些避孕的药才是,此时怀上这个孩子,只会成为飞澜的拖累,被毒素侵蚀的身体,根本无法负荷这个突然降临的生命。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飞澜沉默着。她躺在床榻上,茫然的看着头顶天花板。原来,君洌寒一直在欺骗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落子汤,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只可惜,那只是奢望。
“风清扬,谢谢你。”许久后,飞澜淡声呢喃。
风清扬自嘲的笑,这么多年以来,她对他说过最多的就是这个‘谢’字。这次又谢他什么呢?谢他隐瞒了孩子的事吗!
“也许,该让他知道的,至少,剩余的时间,他会更疼你,更珍惜你。”
飞澜苦笑着摇头,笑靥绝美却苍白,“一个注定无法出世的孩子,又何必再给他希望呢。丧子之痛,经历两次还不够吗?小皇子刚刚下葬,坟上连根草都没有长出来吧,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了。”
“事到如今,你想着的还是他的感受,那你呢?飞澜,你怎么办?”风清扬含笑,眼前却不受控制的模糊。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懂得示弱,只有她,连抓住最后一丝幸福的权利都放弃了。
他来广阳殿之前,是从长乐宫过来的,皇贵妃瑜琳病了,这一次是真的病了。本就嬴弱的身子,生了孩子后更是虚弱,那日君洌寒对她说了重话后,便再未踏入过长乐宫半步,如今失宠的流言漫天,瑜琳心郁成疾,已经两日下不了床了。
“皇贵妃病了,皇上今夜只怕不会过来了。飞澜,有了这个孩子的拖累,你最多只能硬撑月余,即便是最后的时间,你也要一个人孤独的死去吗?”
飞澜微低了头,温润的目光落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轻轻的抚摸着。“不会孤单,有了这个孩子陪着,飞澜再也不会孤单了。”
飞澜喝过药,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清扬说的没错,君洌寒的确没有过来。飞澜淡淡苦笑,在灵犀的搀扶下到园中坐了下来。春风徐徐,月朗星稀,倒是个不错的天气。
园中大片的迎春花都开了,花香四溢。飞澜浅浅的笑着,用不了多久,便是百花绽放的季节,可惜,她已经看不到了。日复一日,花谢花开,飞澜突然发现,她活了整整二十年,眼中只有君洌寒的倒影,却偏偏错过了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娘娘,夜寒了,我们还是回去吧。”灵犀走上来,将手中厚重的披风搭在飞澜肩头。而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娘娘,您在想什么?”灵犀随意问道。
飞澜一笑,柔声回道,“迎春花都开了,很美。”
“只是迎春花而已,等过一阵入夏,御花园中,百花齐放,那才叫美呢。后宫中属静嫔舞姿最美,每年百花节的时节,静嫔都会在花间翩翩起舞,赛过飞燕呢,只可惜皇上不喜欢,他总说静嫔心机太重,入宫后,也只宠幸过她三两次而已。”灵犀嘀嘀咕咕着,在宫中久了,闲来无事,也喜欢说一些别人的闲事。但飞澜对这些却并不上心,
飞澜将头轻靠在廊柱上,眸光随意散落,毫无焦距。
园中极是静寂,徒留春风穿透树叶的沙沙声响。而一阵由细碎的脚步声,却打破了园中寂静。
飞澜轻蹙眉心,看向沿着石径由远及近而来的一对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内宫大太监徐福海。
“老奴参见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徐福海躬身一拜,满是褶皱的脸上堆满了笑。
“徐总管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飞澜淡声询问。
徐福海从身后小太监手中接过托盘,盘中承装的竟是一斛牛眼大的珍珠。在暗夜之中,闪动着莹润的光芒。牛眼大的珍珠本就稀罕,要筹齐这满满的一斛珠,更是极为难得。
“白日里西域使臣来访,进贡了一斛珠,皇上说只有娘娘才配得上,所以让老奴给娘娘送来。”徐福海恭维着说道,而后,躬身跪在飞澜面前,将一斛珍珠举过头顶,捧在飞澜面前。
飞澜笑靥浅显,眸光淡淡散落,并不专注。青葱两指随意夹了一颗明珠,在面前晃了晃,映着昏黄的烛火,明珠晃亮了人眼,的确是稀世之宝。她哼然一笑,将明珠丢在徐福海掌心间,“这颗就赏给公公吧,烦劳公公走这一趟。”
“这……老奴担当不起。”徐福海略带犹豫。
“公公拿着吧,替我谢过皇上。”飞澜淡声又道。
这一次徐福海并未拒绝,将明珠收入怀中,拱手道,“老奴谢娘娘赏赐,老奴还要回乾清宫当差,便不叨扰娘娘歇息了。”
“徐总管慢走。”飞澜淡淡点头。
徐福海走后,灵犀双手捧起那一斛珍珠,睁大了一双好奇的双眼。“奴婢入宫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的珍珠,若是让其他宫的主子知道,一定要嫉妒死的。皇上还是最疼娘娘的。”
飞澜讽刺的笑,将头靠在梁柱之上,纤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冷哼道,“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什么?”灵犀不解的问道,“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飞澜微弯的唇角含着苦涩与嘲弄,淡声说道,“前朝玄宗帝曾有一宠妃名梅妃,姿色绝伦,一曲惊鸿舞惊艳天下,玄宗对其极为宠爱,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玄宗痴迷上后入宫的杨贵妃,将梅妃冷落一旁,后玄宗偶然记起了梅妃,因怜其凄苦,玄宗封珍珠一斛密赐梅妃。梅妃不受,便写下此诗句:柳眉久不画,残妆泪湿红绡衣,帝王若有心,便会前来一见,不必送一斛珍珠来安慰寂寥之心。”
飞澜隐隐觉得,自己就是那梅妃,君洌寒或许想过疼宠她,但他有了瑜琳,于是,她对于他来说,就变得不再重要。
一旁,灵犀却恍然大悟,一笑道,“竟然退去御赐之物,这梅妃也是个骄傲之人呢。”
飞澜明眸低敛,笑靥在绝美的脸庞逐渐消失,“梅妃却是高傲之人,只可惜,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灵犀自然看得出她的愁绪,试探的询问道,“娘娘是思念皇上吗?不如奴婢去长乐宫将皇上请回来吧。”
“不必。”飞澜断然拒绝。既然无心,又何必强求。她慕容飞澜一向不需要他的怜悯。
一阵冷风拂过,灵犀起身,重新为飞澜拢了肩上披风,口中又嘀咕道,“娘娘的故事,奴婢以前也曾听年长的宫女讲过呢。梅妃失宠,郁郁而终,但那杨贵妃也并无好下场,被活生生吊死在马嵬坡。”
飞澜的眸光茫然看向远方,心道:自古深宫似海,又有几个能得到好的结果呢。
然,此时,君洌寒并非在长乐宫陪伴瑜琳,而是身处乾清宫中,风清扬屈膝跪在他面前,帝王一直沉默,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君洌寒淡漠的饮茶,半响后,才将茶盏落在桌案上,沉声道,“你起来回话吧。”
“微臣不敢。”风清扬心口一沉,已有不好的预感。
君洌寒凤眸冷眯,凝视他片刻,哼然一笑,“既然喜欢跪着,那就跪着说话。”
风清扬低头不语,隐在云袖下的手已经紧蜷起。果然,头顶再次响起君洌寒的询问声,“现在该和朕说实话了吧,飞澜究竟怎么了?别在告诉朕什么心郁难结的鬼话,你真当朕是傻瓜吗!”
同样的谎言,说一次还勉强有可信度,但随着飞澜病情的日益加重,君洌寒早已起疑。
“微臣不懂皇上的意思……”风清扬拱手,话音未落,已被君洌寒打断。
啪的一声巨响,他手掌重重拍在一旁桌案之上。“风清扬,你当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欺君之罪’吗!”
“微臣不敢,微臣罪该万死。”风清扬匍匐在地,心知君洌寒是真的怒了,只怕飞澜的事再也无法隐瞒,只得咬牙道,“淑妃,淑妃娘娘身中剧毒,并且,并且……”‘怀有身孕’四个字卡在喉中,不知为何就是发不出声音。
‘身中剧毒’四个字进入君洌寒耳中,如同五雷轰顶。他拳头紧握着,空气中是清脆的骨节撞击声,听得人毛骨悚然。“是宁王做的?”君洌寒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嗯。”风清扬点头。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君洌寒一拳重重落在身旁桌案之上,红棕木桌轰然倾倒。君洌寒额上青筋凸起,沉声又问,“无药可解吗?”
风清扬凝重的摇头,回道,“是七虫七花膏,毒性发作缓慢,却能逐渐侵入人心肺,这种药并不罕见,只是,可以入药的有七七四十九中毒虫和毒花,却只取其中七种,毒药千变万化,解药自然也是不同。若不知道是哪七种毒虫毒花,贸然用药,只会让飞澜死的更快。”
君洌寒沉重的合起眼眸,“你的意思是,除了宁王,没有人能为飞澜解毒,是吗?”
风清扬无奈点头,“微臣没用。”
“那么,她还能撑多久?”
“月余的光景。”风清扬回道。
月余!君洌寒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只以为飞澜是得了重病而已,没想到她竟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他一直以为,无论何时回头,飞澜都会站在原地等着他,原来,即便是帝王,也不可能将一切掌控在手心间,他以为会永远拥有,却是即将失去。
“皇上,微臣想出宫一趟,为淑妃寻找灵药,请皇上应允。”风清扬拱手请命。
“去多久?”君洌寒问。
“少则十余日,多则一月,无论成与不成,微臣定当返回。”风清扬回道。
“嗯,你去吧。”君洌寒无力道。
“臣领命,此事宜早不宜迟,微臣即刻动身。”风清扬跪拜之后,转身而去,刚推开殿门,便见灵犀站在殿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灵犀,有事吗?”殿内,君洌寒淡声询问。
灵犀依旧站在原地,神色淡漠的摇了摇头。
“朕送去的一斛珠,澜儿可还喜欢?”君洌寒又问。
“娘娘应该很喜欢吧。”灵犀回道。
“应该?”他剑眉轻佻。
灵犀微低着头,原原本本的回道,“娘娘说: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君洌寒听罢,起初是沉默,而后,无奈苦笑,低喃道,“她是在责怪朕呢。”
风清扬站在殿外,似乎想起什么,又躬身禀道,“岂秉皇上,长乐宫皇贵妃已经病了几日,虽用了药,也不见好转,皇上可否要去探望?”
君洌寒听后,迟缓的抬眸,清冷询问,“这次是真病了?会死吗?”
“风寒入体,气血攻心,却不至于伤其性命。”风清扬不急不缓回道。
君洌寒冷然一笑,轻飘飘的说了句,“既然死不了,也无需朕去探望。你出宫之后,朕会吩咐其他御医去照顾她。”
夜,已深。
君洌寒批完奏折回到广阳殿时,飞澜已经睡下了。
“奴婢参见皇上,娘娘刚刚睡下了,要不要奴婢将她唤醒?”灵犀屈膝跪地,试探询问。
君洌寒不语,只摆手示意她退下,独自推开殿门,向内室而去。他在榻前停住脚步,轻掀起幔帐一角,宽大的床榻之上,飞澜安静的随着,身上盖着明黄的锦被,双臂与肩头裸.露在外,丝质的纱衣下,雪色肌肤若隐若现。
他利落的褪下外袍,掀开被角,轻声躺了进去。并伸臂将她抱入怀中,让她将头枕在他臂腕。虽是极轻的动作,却还是将浅眠的女子扰醒。
“皇上?”她淡声嘤咛,一双眸子中带着些许茫然。
“嗯。”他含笑轻应,又道,“既然明珠无法抚慰澜儿寂寥的心,朕便亲自过来了。”
飞澜微愣,而后,扭捏的别开眼帘,心中却想着,陪了这个,又陪那个,他都不累的吗?她常常在想,他的心究竟有多深,承载着万里江山,又装下这后宫中无数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