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时候,徐福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倒是识趣,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些许询问,“皇上,已经五更天了,今日是否早朝?”
“替朕更衣吧。”君洌寒温声吩咐道。他几乎一夜未眠,眸中有些微的血丝。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落下一吻。飞澜浅眠,睫毛轻颤两下,便被他吻醒了,漂亮的墨眸清澈如一滩清泉,却有片刻的茫然。
“醒了?”他温润的笑,在她唇瓣上又轻啄了一口。“朕该去上朝了,你再睡一会儿。”
“我该回去了。”飞澜匆忙的想要起身,挣动间,用红线选在胸口的檀木珠子滑落了出来。飞澜有些许尴尬,而君洌寒却神色不变,两指随意把玩了下她胸口的木珠,讪然一笑。
“这东西你竟还带着,看来顾非凡之于你,当真有不同的意义。”
“他是我表兄,这世上,飞澜只剩他一个亲人了。”她匆忙的解释了句,生怕他误会了什么,而他依旧淡笑不语,没有丝毫恼怒的征兆。
飞澜将檀木珠紧握在掌心间,硬着头皮又问道,“被困广阳殿的时候,这串木珠被宁王爷扯断了,它分明是表哥送给我的,为什么宁王一口咬定是皇上的东西?”
君洌寒一笑,“这的确是朕的。你还记得那年你与晓蝶同时落水吗?后来你说你的珠串丢了,朕做了这个给你。”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事情却远不止那般的简单。当她发现丢失了珠串,脸上失落的神情,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懂得心痛,而第一次,是为瑜琳。
他在湍急的河流中寻找了一天一夜,寒冬河水冰冷刺骨,何况,河水湍急,绵延千余里,想要寻找一串珠串,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想为她重新做一个珠串,但千年檀香木,千金难得。他从母亲的遗物中找出了那个青檀盒,那曾是他父皇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他将青檀拆毁,做了个一模一样的珠串给飞澜。也是那时,注定了慕容飞澜此生只能是他的女人。
“皇上。”殿外,再次传来徐福海的提醒声。
“朕该走了。”他说完,揽过飞澜,用力吻住她的唇,那吻,霸道而蛮横。“有件事朕似乎忘了告诉你,顾非凡就要回京了。”
飞澜心中暗喜,但眸光流转间,却不曾展现丝毫喜色。她自是不敢再激怒君洌寒。
而男子俊颜从容,同样辨不出情绪,沉冷的声音淡淡萦绕在她耳畔,“你与他之间,是真心还是假意,朕不管。但你记住,朕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飞澜抿唇不语,看着他冷傲的背影消失在内殿之中。刚刚的那句,是警告吗?!
她哪里还有丝毫睡意,缓慢的翻身下床,赤.裸玉足踩着柔软的绒毯,落地的青铜镜中,倒映出女子绝世的容颜,
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嘈杂声,飞澜尚未会意出怎么回事儿,洛青缨便带着宫人闯了进来,她在养心殿见到飞澜时,也愣在了当场。
与以往不同,此时的飞澜,一头青丝披散,更显肌肤莹白似雪。很美,或许,美得过分了一些。而女人都是善嫉的,飞澜的美丽,彻底的点燃了洛青缨的怒火。她走上来,扬手便是一巴掌,但这一次,她并未得逞,飞澜利落的抓住她手腕,反手甩了出去。
“洛青缨,别得寸进尺。”她美眸微眯,冷冷的盯着她。
“贵妃娘娘,您听老奴一句劝,还是先回吧。”徐福海挡在两人中间,一脸的焦躁,皇上还在前朝上朝,这转身后院就起火了。
“都给本宫退下,皇上命本宫协理六宫,慕容将军祸乱宫闱,难道本宫连处置她的权利也没有吗?”洛青缨厉声道,她此刻恨不得撕碎慕容飞澜那张狐媚的脸。
“又是谁惹得朕的贵妃娘娘大动肝火?”一道沉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抹明黄晃动,缓缓步入内殿,他身后跟随着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琳琅。
洛青缨有些许狼狈无措,她是一时怒气攻心才会来养心殿大闹,又被皇上堵个正着,她自知理亏的低下了头。
而此时,君洌寒已经踱步至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并未动怒,但洛青缨分明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冷寒。“皇,皇上恕罪。”
她踉跄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清冷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
“将这几个不懂事的奴才拖出去,杖毙。”三言两句间,便决定了一干人的生死。徐福海吩咐几个心腹,将洛青缨随身带来的几个宫女太监拖了出去处置。他自然明白,皇上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慕容飞澜的身份,要怪这能怪这群奴才命不好,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一时间,殿内哭嚎求饶声四起,但很快便没了声响。洛青缨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声都不敢吭,此时,她只求自保,哪里还顾及那些奴才的命。
飞澜负手站在一侧,绣眉紧锁,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为那些人求饶。她懂得,君洌寒如此不过是为了保护她。
待嘈杂声平息之后,琳琅来到飞澜身前,俯身一拜,道,“慕容将军,太皇太后请您到永寿宫品茶。”
太皇太后?飞澜不解,探寻的看向君洌寒。只见他若不可闻的点了下头。
“请琳琅姑姑稍后,容飞澜换装梳洗。”飞澜说完,在侍女的服侍下进入内室。
琳琅转身回到君洌寒身旁,男人温润一笑,低声道,“今儿这场闹剧,琳琅可想好如何回禀皇祖母?”
琳琅嫣然一笑,睫毛轻颤,透着娇媚的女儿态,“琳琅做事,皇上放心便是。”
“嗯。”君洌寒点头,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直到飞澜与琳琅离去,洛青缨依旧老实的跪在地上,君洌寒没有丝毫扶她起身的意思,一挑衣摆,坐在了一旁的龙榻上。为了拉拢洛家,他的确纵容了她,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肆意触碰他的底线。
“瑶华宫一干宫人不守宫规,朕替贵妃处置了,贵妃不会怪朕吧?”不变的温润音调,但洛青缨就是止不住的颤抖。
“臣妾不敢。”
“贵妃入宫不久,不懂宫规,朕不怪你。起来吧。”君洌寒淡漠的丢出一句。
洛青缨跪的太久,双腿都麻木了,一双美眸盈满了泪,可怜兮兮的看着君洌寒,柔弱无助的将手臂伸向他,怯怯唤道,“皇上。”
君洌寒冷魅而笑,温厚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顺势将她扯入胸膛,洛青缨娇媚的靠在他怀中,尚未来得及得意,只听他沉暗的声音在耳畔淡淡婉转,“记住,同样的事,朕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
而此时,大宫女琳琅带领飞澜走在前往永寿宫的官道之上。
琳琅趾高气昂的仰着头,自顾说道,“晨起太皇太后收到消息,说慕容将军留宿养心殿,如此败坏宫闱之事,她老人家大为震怒。琳琅奉命前往养心殿,才发现此事不过是宫人以讹传讹,是洛贵妃好奇贪玩,换了男装引.诱皇上,才留宿养心殿侍寝,大将军是担忧皇上病情,今儿晨起才入宫觐见的。”她话音刚落,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身看向一旁飞澜,问道,“奴婢刚刚的话,大将军可是听懂了?”
“嗯。”飞澜漠然应着。琳琅将话说的如此明白,若她再听不懂,那便是真真的愚钝了。
她真奇怪,徐福海可不是吃素的,怎会让洛青缨随意闯入养心殿,只怕是有人故意通知她来‘捉.奸’的。太皇太后庄氏心机颇深,只怕早已在养心殿安插了眼线,她留宿的事不甚走漏了风声,君洌寒为掩人耳目,便将洛青缨扯进来演了这么一出好戏。倒也难为了洛贵妃,在皇上那儿落了个善妒的名声,太皇太后只怕也不会轻易饶了她。
洛贵妃专宠,蝶妃与其他妃嫔日渐被冷落,太皇太后早有不满,如今这个引.诱皇上的帽子一扣,洛青缨的日子更是不会好过了。
但飞澜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这场闹剧中,琳琅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她是庄氏的心腹,根本没有理由帮君洌寒粉饰太平。
不知为何,飞澜总感觉到琳琅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这敌意似乎来得毫无理由,甚至莫名其妙,他们几乎从无交集。
永寿宫中,出乎意料的是,对于昨晚的事,庄氏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多问,只是拉着飞澜下棋,从晨起一直到暮色西沉,一共下了十几盘,飞澜竟没有一盘赢过。起初,她还留着几分实力,到后来,全力以赴,但庄氏始终不温不火,无论她如何下,庄氏每盘都只赢她三字,飞澜竭尽所能,依旧触碰不到对手的底线,面前的这位看似慈祥的老人,却是个深不可测之人,这样的认知,让飞澜不由得心惊。
传闻庄氏一族,当年不过是一个名不转经传的商贾之家,自从庄氏入宫,蒙受皇恩,庄氏一族才开始崛起。传闻,庄氏美艳绝伦,宠冠六宫。但后宫中从来不缺美貌的女人,仅凭美貌,怎么可能荣宠一世。
这庄太后堪称是心机深沉,老谋深算之人,这对祖孙,一对狡猾的狐狸。
“哀家记得你与皇上相识有七个年头了吧。”庄氏不着痕迹的问道。
“皇上对微臣有再造之恩。”飞澜小心翼翼的回答。
庄氏一笑,随意的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嗯,哀家看得出,皇上对你比对后宫的妃嫔还要上心呢。”
飞澜握着棋子的手臂微颤,匆忙的回道,“臣惶恐,慕容飞澜一介臣子,怎敢与后宫的娘娘们相提并论。”
庄氏淡哼一声,又道,“慕容将军倒是知晓分寸,这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无论何时,君臣纲常不能乱,慕容将军觉得哀家说的可对?”
“太皇太后所言甚是,微臣受教了。”飞澜温声回答,手心中却捏了一把汗。庄氏好一个敲山震虎。
“养心殿那边就不劳慕容将军费心了,哀家已命蝶妃去照顾皇上。”庄氏啪的一声丢下手中棋子,这最后一盘棋,并没有下完。自然,即便是下到最后,她同样是输。
飞澜有短暂的僵持,眉心轻锁。原来,这才是庄氏抓她来下棋的真正目的,支开她,才能为庄晓蝶创造接近君洌寒的机会,洛青缨独宠,庄晓蝶已经被冷落了好一阵子,而庄氏怎么能容许庄氏一族就此没落。
“哀家也有些累了,琳琅,替哀家送送慕容将军吧。”
“臣慕容飞澜告退。”飞澜再次屈膝而跪。
庄氏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尚未等她退出正殿,便听庄氏又道,“琳琅,去将洛贵妃请来,哀家这个皇祖母,也该给她一个孝顺长辈的机会。”
当夜,洛青缨不知又因何事开罪了太皇太后,被罚跪在永寿宫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君洌寒并没有去救她,因为,养心殿中,他刚打发走庄晓蝶,琳琅就来了。
彼时,君洌寒靠坐在软榻上,蹙眉翻看着奏折,顾非凡即将回京,麻烦也接肘而来,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尽量不去触碰彼此的底线,顾非凡尚没有足够的把握与他正面冲突,而对于君洌寒来说,他有比顾非凡更棘手的人要处理。可是,他们都不是能受他人制衡之人,顾非凡反他,只是早晚的事儿。
啪的一声,君洌寒合起手中奏折,淡声一笑,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落处,琳琅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却专注的看着他。
“怎么?有事?”君洌寒温声问道。
“没事就不能来找皇上吗?”琳琅问道,语调竟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君洌寒剑眉轻挑,笑靥依旧温润,周身强大的气场却遽然冷汗,几乎凝水成冰。寒气扑面而来,琳琅微微踉跄一步,才勉强站稳脚跟。隐在云袖下的手掌紧握成拳,她还是强撑着说出一句,“琳琅今夜想留在养心殿。”
君洌寒一笑,温润如风,驱散了淡淡的喊。他对她伸出手臂,“过来。”
琳琅并不扭捏,大步走过去,坐在他膝上,将头轻靠在他肩膀。君洌寒指尖轻勾起她尖小的下巴,冷魅道,“琳琅,你知道朕最喜欢你什么吗?”
琳琅茫然的看着他,只听他又道,“朕喜欢你的直接。”琳琅没有瑜琳的柔媚,也没有飞澜的清傲,但她是坦荡的女子,她想要什么会直接说出来,他不需浪费时间去猜她的心思。
亦如她第一次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我可以为你做事,但我想成为你的女人。他允诺她,会永远在后宫中给她留一席之地。
“别任性,朕身上有伤,你留下来不方便。”君洌寒轻魅的笑,指尖随意游曳在她锁骨之上。
琳琅紧抿着唇片,执拗道,“皇上留过宁王妃,留下过慕容将军,为何不能留下琳琅?”
君洌寒失笑,捏了下她下巴。“善嫉的女人。”
琳琅在他怀中娇笑,扬起下巴印上他刚毅的唇,激吻起来。琳琅不仅坦率,也是热烈的女子,这在礼教束缚的圣朝,她的热情奔放可谓是惊世骇俗,但这份惊世骇俗在男人眼中却又是一种难得的情趣。
啪的一声脆响,是瓷器撞击地面的碎裂声,精致的白瓷混着浓黑的药汁溅落了一地。门口处,飞澜僵硬的站着,苍白的容颜终于打破了往日的淡漠,染满了惊色。
她看到君洌寒的头缓缓从琳琅胸口离开,他看到飞澜,眉心微蹙。而女子媚眼如丝,望向她的时候,眸中是胜利者的炫耀之色。
飞澜本已经离开了,是风清扬将她拦了下来,他软磨硬泡的让她给皇上端药,于是,她回来了,而回来了才发现,她是根本就不应该回来的,君洌寒的身边一向不却女人,他也并不是非她不可的。
“对不起,打扰了,两位请继续。”飞澜有些艰难的挤出一句话,而后转身离去,那速度,几乎可以说是逃了。
而君洌寒依旧靠坐在龙榻之上,没有丝毫要追的意思。琳琅拢了下胸口的裙纱,媚声问道,“皇上不去追她回来吗?”
君洌寒随意牵动唇角,笑靥依旧绝魅。“不必了。”他淡声道,而后将琳琅推出胸膛,“朕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