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一时语塞,只将殿上的旧话又说了一遍,末了道:“臣因陛下和太后恩德,方有今时官位,不敢再有私心。”
他话音方落,窦婴微微垂下眼帘,旋即凝视着田蚡道:“周阳侯大义凛然至此,未知当年缘何与淮南王安一家相交过密,若是求仙,又为何常以金钱相授?”
田蚡双目圆睁,张皇着不敢看刘彻,怒道:“窦婴,你竟敢血口喷人?”
刘彻听得田蚡一声怒吼,心中不由地一惊,旋即恼怒起来,王娡当年死得不明不白,分明与淮南王刘安有关,田蚡和平阳,即是他们中间的搭桥人。
思及亲母之死,刘彻对争吵的两人恶感更深,没好气地令两人暂退,再语调平平地让陈午去处置公务,最后只把陈珏留在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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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珏是知道王娡之死的,神色平静地不说话,刘彻渐渐平静了呼吸,一眼看向陈珏道:“朝务之事,本当慎之又慎,今日的廷辩险些成了一场笑话!”
说话间,刘彻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这就是权臣,这就是外戚!
陈珏也被刘彻的忽然发作吓了一跳,随后便是心中一凛,窦婴和田蚡当庭相争,正是争权夺利的典型,他猜也猜得出刘彻这会儿在想些什么,心中更加警醒:外人看来今日窦婴和田蚡都大大地跌了份儿,唯一的赢家,正是他们父子罢。
刘彻回过神来,朝陈珏面上看了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道:“子瑜,你先前给灌夫求情来着?”
陈珏一抬头,正好对上刘彻探究的眼神,沉吟着道:“灌太仆推行马政有功,臣的确不忍他身死,况且魏其侯……”
陈珏说着一叹,刘彻严肃着一张脸听他说话,末了甩甩袖子道:“你倒是什么都不管,只管把心里的话往外说。”话虽如此,刘彻却渐渐地起了疑,越想越觉得方才陈珏好像故意在给田蚡难看似的,但是他也自认看人不会出错,陈珏做不出无故打压他人的事。万般思绪,刘彻脸上却不露分毫。
陈珏见状暗自眯了眯眼,心中飞来了一丝火气,正沉吟着说什么,却见刘彻面上忽地露出一个自嘲似的笑容。
刘彻点了点头道:“朕也是闲的,才让他们当庭辩论,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说着,刘彻的目光又往陈珏身上一扫,看见他正神色认真地听自己说话,刘彻心中又不知第几回想起来,若陈珏没了外戚那顶大帽子多好。
想归想,刘彻毕竟心智坚韧,又道:“朕还是信得过你,你且去跟他们说,灌夫的案子就由廷尉依律处置,谁也不必再争了。”稍停,刘彻又加了一句,道:“你也不用再求情。”
依律处置,就意味着没有特赦,即是置灌夫于死地了,陈珏听出刘彻的弦外之音,心中微沉,缓缓地躬身应诺。
刘彻幽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朕知道田蚡方才提起母后是在想什么,他一定在想,如果母后还在,朕定然不会不给他留情面。”说出最后一个字,刘彻笑了笑,田蚡那人,他一眼就看透了。
陈珏谨慎地道:“周阳侯和魏其侯毕竟也是人,争执之中,偶有失言失态也是有的。”
刘彻失笑道:“这还是偶尔失言?如果朕一一顺着他们的话查下去,说不定能掀起大半个朝廷来。”
稍稍顿了顿,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珏,他可不信陈珏看不出田蚡舞剑、意在窦婴,道:“子瑜,你今日看他们相争,悟出什么来了?”
陈珏心中又是一跳,刘彻今日问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答,他看外戚打架能误出什么来?想归想,陈珏也不能一味地支吾,只能缓缓地道:“臣以为,应当健全国家法度。”
刘彻一愣,忍不住道:“什么?”
陈珏又道:“若是汉律详尽,将所有的情形都包含在内,任何人犯法皆同罪,魏其侯便不必想着救灌太仆出囫囵。”
刘彻半靠在那里,懒散地指了指陈珏的鼻尖,道:“子瑜,你这是在跟朕装傻。”
不等陈珏说话,刘彻已闭了眼又睁开,道:“朕今日烦闷着呢,你也别去官署了,跟着朕去上林苑骑马去。”
陈珏心中更觉凛然,刘彻能烦闷什么,烦恼究竟怎么处置窦婴和田蚡?来不及仔细思索,刘彻已经站起来朝殿外走去,陈珏只得紧紧跟上,直奔宫中马苑,准备出宫到山林间狂奔去了。
灌夫一案移交廷尉,这般过了几日,判斩首弃市,罪不涉及其家人,窦婴则独身入宫,谁也不知他跟天子说了些什么,又半月,窦婴病逝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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