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成杰微怔,之后牵了下嘴角,他没找到合适的表情,于是便将那半杯酒都倒进了喉咙。
病房里人都散去了,阮成锋合着眼睛在假寐,他消瘦了些,那张漂亮的脸蛋无端显得冷峻,事实上他不是这样的——阮成杰站在床边看着他想。
他是什么样的?另一个声音在心底问阮成杰。
顽皮、不要脸、低情商、固执。
阮成杰莫名笑了笑。
他垂着视线看到阮成锋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他知道阮成锋在装睡,阮成锋知道他站在床边。他俩像是在玩捉迷藏,在经过漫长的崎岖的寻找之后,终于发现了对方的踪迹,却又不知该由哪一个率先跳出来,将对方从躲藏的角落里一把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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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阮成杰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缓慢低声地开了口。
“还那么难受?”
阮成锋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
嘴角挂笑,眼睛春风和煦。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带着一汪氤氲的水。
阮成锋用鼻音哼了一个字。
“嗯。”
阮成杰垂着视线看他,原本要说的话,被这一声泼皮无赖的嗯字全都堵了回去。
他没动,阮成锋动了。他手背上扎着针,但偏就要抬起这只手,用一根冰冷的手指勾了下阮成杰的手腕。
阮成杰微微瑟缩了一下,他迟疑了片刻,最终抽张凳子坐了下来。
然后将病号冰冷的手掌合在了手心。
病房里四面安静,窗外风声细细,极远处隐隐有风吹草浪的低啸,教人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阮成锋的手指渐渐暖了,他弯了根指节慢慢刮搔阮成杰的手心,阮成杰觉得痒,但是没法丢开这作怪的手。
是怕戳进皮肉的针头偏了方向。
在这静默中阮成锋的动作慢慢停了,他像是睡了过去。阮成杰眼眉间笼上了淡淡的倦意,他在想些漫无边际的事情,想得出了神。
阮成锋忽然又嗯了一声,他抬起视线,看到躺着的那人眼睛都没睁开,含糊说了句话。
他说:“他们其实人挺好的……”
像是一声散碎的梦呓,在这一句之后,阮成锋真的陷入了沉沉梦境。
阮成杰伏在床边迷糊了一夜,听到脚步声时他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动了动发僵的肢体,发现自己的手腕在另一个人手里。
他那条手臂麻痹不堪,在清醒过来的瞬间开始痛痒难耐。阮成锋没放开他,单手握紧了缓缓揉捏他麻木微肿的胳膊,他忍不住痛得哼了一声。
于是,就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下,他看见了久违多年的二叔二婶。
沈大小姐一如十年前明艳夺人,阮成锋长得和她极像,修眉俊眼,跋扈嚣张。她穿的是米兰高定最新款,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节奏鼓点由远及近,末了停在病房门口的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都亮了一下。
阮成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对上了门口的那两个人。
阮二仍是过往的大顽童模样,他长得寻常,然而无忧无虑地过了这大半辈子,生生养出了一股子天真未凿的烂漫气质。年近五旬了也不见岁数,通身的雅痞气派和他老婆站一起是对绝配。知道的这是来医院探看下了三次病危通知的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出席什么酒会看什么演出。
沈大小姐看都没看阮成杰,站门口辨认了一下床上那个面色苍白消瘦却还笑得出来的是自己亲生的那个,顺手把肩上当季新款的香奈儿leboy扔给了身后的老公,随即就扑了过来。
“宝宝!”
阮成杰能清楚感觉到,阮成锋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微微一抖。
他瞥了一眼阮成锋的脸,那张脸上笑容未改,在沈大小姐捧着他脸左右贴了又贴时甚至配合地仰起了头。他亲了下母亲的脸,笑道:“你看我这不还活着么。”
沈大小姐坐到了床的另一边,完全当对面被抓着手没法动弹的阮成杰是空气,她伸手拧了一把儿子的脸,心疼得不行:“瘦了不好看了。”
“我努力吃回去,比以前还帅。”阮成锋冲亲娘眨了眨眼睛放电。
沈大小姐抿了下嘴角,仿佛欲言又止,末了抓住他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针眼。阮成锋痛哼了一声,她竖起了眉毛,冷笑一声:“知道痛啊?”
阮成锋敛起的眉峰渐渐放平,他没心没肺地仍是在笑:“有病就得治啊,再痛也受着。就这一味药对症,没法子,认了。”
“呸。”
伴着这一声掷地有声的感叹,病房里突然安静了一阵子。阮二一直站在门口没说话也没动,准确地说,他在看阮成杰。阮成杰几次试图挣脱出自己的手臂,被另一个人死死攥紧了,扣住他手臂的指尖甚至泛了白,微微发着抖。他到底放弃了较劲。
无论怎样,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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