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成杰的眉心刹那间一凉。
在痛觉还没传递到神经末梢之前,他业已麻痹的四肢百骸陡然一松。之后才感觉到眉心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摸一把,胳膊起了几厘米就啪嗒一声砸回了原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绳索松开了,但是他爬不起来——被捆得太紧太久,此时各路血管里凝滞的恐慌和僵硬正慌不择路地四处奔流,这导致他浑身上下都像是爬遍了蚂蚁似的痛和痒。
戈鸣伸手过来极其粗暴地扯掉了他口中的布团,阮成杰大力呛咳,生理性泪水淌了满脸。他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就这么胡乱滚在一辆旧车的后座底下,周身脏污,肢体痉挛,满脸通红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他搜肠抖肺地干呕和咳嗽着,冷不防一个文件袋砸到了他身上,袋口没有封,倾斜着掉出了内容物的一角。
戈鸣冷冷的声音响起来。
“你一直都想逃。现在,可以滚了。”
他让开了一步,阮成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一列连绵的白色建筑,上面写着它的英文名字。
Harare International Airport。
他一瞬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巨大的惶惑中连咳嗽和喘息都止住了,只有喉咙里发出了一两声奇怪的咯咯声,仿佛濒死的窒息。
戈鸣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动。只等着阮成杰从车里爬出来。
想必会是欢天喜地地拿起证件就走吧。
他想起了阮成锋在医院里对他说的话。
“买好票,送他走。”
戈鸣低而生硬地拒绝了。
“不,我去杀了他。”
“胡闹。”阮成锋甚至笑了下,他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日复一日的高烧在无休止消耗他的能量,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提不起来,于是只能轻飘飘地叮嘱戈鸣。“我没让你送他回中国就是怕你欺负他。”
戈鸣的嘴角绷成了一条线,固执地盯着阮成锋。
阮成锋笑着移开了视线。
“送他走吧,我现在看不住他,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暴乱……等我死了,你记得通知一下小云,然后……去奔你自己的前程。”
戈鸣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拳头,然而阮成锋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太多的力气再说什么。
阮成杰浑身僵硬地看了戈鸣很久,久到戈鸣已经不耐烦,冲着他猛然大吼一声:“滚吧!”
这一声像是道炸雷劈在了阮成杰的头上,他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他没理会那些散落在后座上的证件和机票。只是手足并用地竭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从车后座挪下了车。他的胳膊和腿都被绑了太久,一条腿落地时像是踩进了棉花堆,他终究没能支撑住自己身体,单膝着地狠狠地磕上了地面。
戈鸣隐着怒火和鄙夷退开了一步,任由阮成杰垂着脑袋跪倒在地。
阮成杰垂首以对的地面上,忽然啪嗒一声落了滴水珠下去。
他终于积攒起了足够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眼睛是红的,额头上汗珠涔涔。然后一把揪住了戈鸣的衣襟,一字一句地问。
“阮成锋还活着,是不是。”
戈鸣可以轻而易举地甩开他,然而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阮成杰没什么力道的手放开了抓握住的衣襟,他转身就去打开了陆地巡洋舰的车门。
戈鸣愣愣地看着他跌坐上驾驶位,拧钥匙打火,还发着抖的双手握住了方向盘打转方向。
陆地巡洋舰缓速掉了个头,朝向了来时的方向。戈鸣终于反应过来阮成杰要干嘛。
他迅速扯住了车门,从打开的车窗里探胳膊去抓住了方向盘,他喝道。“你这样能开车吗?!”
阮成杰的一双手腕上都勒起了极深的红肿印痕。
他双眼通红,忽然转头冲戈鸣大吼一声。
“老子玩车的时候,你他妈还没断奶!”
伴着这一声破了音的大吼,他一脚油门踩下去,陆地巡洋舰咆哮着朝向来处的哈拉雷城冲了回去。
阮云庭在第三日赶到,并且带来了私人聘请的中国医疗小组。
她对病房里的阮成杰没表露出丝毫的特别情绪,不过在中国专家会诊时,阮成杰自己避了出去。
他在VIP病房附带的小露台上吹了会儿夜风,过了阵子,一个人站到了他旁边,将一杯酒递了过来。
他扭头看到阮云庭,过了两三秒才接了过来。玩了下杯子,却没往嘴里送。
阮云庭也没理他。他俩之间仿佛无话可说,夜风泠泠,弯月如钩,阮云庭仰起头看了会儿月色,忽然说了句话。
她说:“我爸妈明天到。”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